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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舅母登门说红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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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清莲一早便听梓兰说舅母来了,便收拾一番前去拜见。

    夏家家业小,也没有分什么院子,一家人不过分了房间住着。

    夏清莲走近夏老夫人房门,却见夏凝珏领着夏安瑜在外面玩,便觉得有些奇怪,舅母来了,夏老夫人一般都会叫两个孩子陪着,毕竟舅母和夏老夫人真没什么共同语言,只能围绕着孩子来寻找话头。

    夏清莲经过夏凝珏姐弟俩身边,摸摸夏安瑜的脑袋:“瑜儿有没有拜见舅太太?”

    “瑜儿给舅太太行过礼了。”夏安瑜扭着身子道,他不怎么喜欢这个舅太太,嗓音又尖细又高亢,每次都说那几句夸赞的话,他都听得烦了,偏偏又不能失礼,这次难得打发他出来玩,他一点都不想再进去。

    夏清莲也不勉强他,笑了笑就自行进门去了。对于这个舅母,她也喜欢不起来,尖酸刻薄又贪婪,偏偏又是个不善于伪装的,有什么都会直接吵嚷开来,理都讲不通的。

    夏清莲进得门去,拜见了一番舅母,又和舅母身边的两个表嫂厮见过,见三表嫂身后的一个奶妈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娃,便知这是三表嫂家的幼子,名唤林辉,便伸手抱过来哄了几句。

    期间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了屋里众人一眼,见舅母是一脸谄笑,大表嫂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只三表嫂则维持着一贯温顺的笑脸。

    赖氏一见夏清莲,就忙不迭的夸赞起来:“哟,几日不见,我们莲儿更出落得水灵了,尤其是这气度,一般的大家儿小姐都是比不上的。”

    夏清莲笑笑,每次舅母来都是差不多的话,她也装过几次娇羞,但次数多了,便也再也装不起来了。

    “呵呵,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女儿啊,不论品貌都是出挑的,只可惜她爹死得早,误了她。”夏老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提起早逝的丈夫而伤心,“如今,只盼莲儿能有个好的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夏清莲兀然一惊,听着口气,舅母莫不是来给她说亲的?自她出孝以来,也有几个媒婆子上门来过,不是给人说二房,便是做填房。夏家有家训,夏家女儿绝不与人做妾,可像夏清莲这般年纪的男子,出了身有恶疾、德行有亏、家贫如洗等说不到媳妇的,又哪有仍未娶妻的?而那两个来说媒做填房的,夏老夫人让杜管家出去打听过,一个是宠妾活生生气死了嫡妻的,一个则是酗酒就要打骂妻妾丫鬟的,传言说嫡妻也是被活活打死的。这样的人家,夏老夫人又怎么放心将女儿嫁过去?

    但看现金夏老夫人的模样,这舅母说的人家,怕是老夫人极满意的。

    夏老夫人摩挲着夏清莲的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莲儿啊,你舅母给你说了个好人家,是咱们苏州同知张大人家的小儿子,比你小两岁,虽说将来不当家,但却是嫡子,又得父母宠爱,即便将来分家也吃不了亏,我儿若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将来也算有靠了。”

    舅母也甩着帕子附和:“是啊,那张小公子长得那是一表人才,那文才是书院的先生都夸的,来年下场,必是要中举的,若不是高僧算过,说他命中不宜早娶,现在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呢。如今到了年纪,同知夫人也是千挑万选,生怕委屈了宝贝儿子,若不是听说了莲儿女神医的名儿,这好事怕也落不到莲儿你的头上。”

    夏清莲听得心头火起,这张家小公子张凡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除了深居简出的夏老夫人外,外面什么人不清楚?那就是个欺行霸市、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纨绔,说什么命中不宜早娶,明明是他婚前硬闯未婚妻的卧房意图调戏,说什么“反正都是他的妻子,早一日晚一日成礼有何妨”的混账话,他的未婚妻虽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却也是书香门第,怎堪受辱,当下便撞了墙,喜事变了丧事。虽然这张同知借着势力打压了未婚妻一家,但之后却再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这样一个混账玩意,张夫人又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愿放低娶媳的标准,这才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但是,这张凡院子里的女人却仍是不少,绝不低于十指之数。

    然而舅母居然还能在这里睁眼说瞎话,若这张凡真是个好的,她又怎么会越过自己适婚年纪的幺女,来说给她这个外人。

    但是,夏清莲却不能当场发作,舅母对她们家的刻薄,她和夏凝珏一直都是瞒着夏老夫人的,为的就是不想让夏老夫人伤心,丈夫早亡的她,已将娘家看做唯一的倚靠,若是知道了舅舅舅母的行事,对于她的打击将是极大的。

    所以,夏清莲只得压下心头怒火,平静道:“舅母可能并不清楚,我也是上次听知府夫人说起才知道的,这张公子已经有三个庶子庶女了,而且有个小妾还很得宠,若非同知夫人压着,张公子怕早把这小妾扶正了,便是如此,张公子也公然表示过,只要正妻进门,就立刻扶正她为平妻。”

    这个张公子也算是苏州有名的人物了,当初张同知为了给他说门好亲,那是千挑万选地才选中那位书香门第的姑娘,也是花费了无数的唇舌,甚至威逼利诱才使得对方同意将女儿嫁予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偏偏女儿出事后,张同知为了抹平此事,不让他们家闹出来,硬是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此后,那些权势比张同知低的人家,若有适龄女儿的,无不快快地为之定亲,就怕被张同知看上了。而那些比张同知势大或家中没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除了心中腹诽几句,便只剩下说闲话的心思了。毕竟,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官官相护,即便是自家的事情,也不见得所有人都愿意去与统治阶级碰撞一番,何况这别人家的事情?

    所以,常常出入内宅为众家夫人小姐们诊脉的夏清莲,对于这些八卦,那是知道的极清楚的。毕竟,古代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做些针线,便也只能聚在一起闲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了。

    听了夏清莲的话,夏老夫人顿时有些不喜。

    赖氏急忙接上话:“哎呦莲儿,你怎么还如此天真?这世间那个男子不风流,这有个庶子庶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即便你与人做填房,那家还能没个孩子?那还是嫡子嫡女呢,即便你有了孩子,也越不过他们去,而且,这后娘可不好当。这张同知家可不同,那孩子不过是庶子庶女,将来你嫁过去,也是养在你的名下,这几个孩子还小,在你身边养大,还能不和你亲?还有那个扶正小妾的话,又怎么能够当真呢?即便张小公子真的这么说了,张大人和张夫人也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啊,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安心做你的张家少奶奶……”

    “舅母!”夏清莲越听越不像,厉声喝止她,“我们可还没答应呢,怎么舅母说的好像我今天就要被抬过去了似的。”

    夏老夫人听了,之前的欣喜也渐渐淡了,听赖氏说来,并非不知道那张家小公子庶子小妾的事情,却一点都不曾和她说起,若非清莲还知晓一些外事,怕她就要欣然然地拿清莲的八字出来,成了这门亲事了。

    夏老夫人年纪大了,丈夫又去了,便越发地看重亲情,虽然夏清莲她们瞒着她,但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赖氏这个弟妹有些贪小便宜,只不过觉得这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自家便是稍稍吃些亏去,只要不坏了两家的情分,便也没有什么。可如今看来,这弟妹却并非只是贪小便宜如此简单。

    只是夏家终究是托庇于自己弟弟一家,自己的女儿孙儿们还需要他们家照拂一二,夏老夫人也不想将关系弄得太僵,便委婉一些拒绝:“弟妹啊,这亲事我们怕是高攀不上了,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然,倒像我们上赶着进门一样,坏了莲儿的名声……”

    赖氏一听夏老夫人拒绝了,脸色立时就变了:“你也知道是高攀啊,既然人家看得起你,就不要假装清高了!你女儿如今的名声,难道还巴望着嫁进什么豪门去么?有人要就要烧高香了!说好听些是女医,人家夸你一声神医,心中可不见得就瞧得起你,一整晚呆在别人家中,便是知道你给人接生的,也不是好人家女子该做的事情。”

    夏清莲和夏老夫人同时变了脸色,便是在门外陪着夏安瑜玩耍的夏凝珏,也听到了赖氏尖锐的话音。

    夏凝珏皱了皱眉,叫来嬷嬷把夏安瑜带回房去,她则带着她的丫鬟梓溪悄悄掀起帘子进了门。只屋内众人都注意着赖氏,倒没人注意到她们进来。

    赖氏原本就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向来有什么都会直接吵嚷开来,端的是尖酸刻薄的一个人。今天挂着笑脸说了这么多的话,对她来说已经够给夏家这穷酸母女脸面了,若不是想攀上张同知这条道,她才不耐烦费这些口舌。

    夏清莲气得不轻,她们孤儿寡母地虽对外说是托庇于舅舅一家,却是拿了钱财出来打点的,尤其是到了现在,依托她与人看诊,手上便有了几个积蓄,节礼都是比旁人厚三分的。而舅母常常上门,也是看上了什么就拿了走的,她们虽觉得不舒爽,却又碍于亲戚情面,总不好说什么。可不知,纵得她居然当面打起脸来,也不知她是如何高看了自己,觉得夏家就只能任由她搓拿。

    夏老夫人更是气得差点岔过气去,抖索着手指着她:“你……你这说的什么诛心话,我家莫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竟是这样污蔑自己的外甥女儿,你……”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厥,唬得夏清莲和夏凝珏忙都上前,一个为她抚胸,一个为她揉穴。

    夏老夫人有严重的高血压,平日里调理得好,也不显什么,但却是决不能受气的,否则,夏清莲和夏凝珏也不会将舅舅家的行事瞒着她。

    夏老夫人当初投奔弟弟,自是因为姐弟俩感情极好,必不会看她们无所依靠。可谁知弟弟娶的这个媳妇却为人贪婪尖酸,微一不称意,便要闹得天翻地覆的。

    夏家刚到苏州时,要靠着林氏宗族落脚,好让人不以为她们孤单无靠而欺上门来,拿了大半钱财出来打点,其中半数却是被舅母克扣了的。

    夏老夫人的弟弟林肃不过说了几句夏家不容易的话,赖氏就是好一通吵闹,说了一通家中不容易,还要照应泼出去的水回来拖儿带女地打秋风的话。

    夏清莲和夏凝珏虽十分生气,却并不敢让夏老夫人知道,怕她气坏了身子,后来夏清莲不欲节外生枝,便由得赖氏克扣银两,赖氏见有便宜可占,才对林肃照应她们落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夏清莲凭着医术闯出了些名头,却立时在外面听到些她的流言,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话,细细打听过后,发现居然是赖氏传开的头。夏清莲气怒不已,外人尚且未来耻笑,自家人倒先上赶着来踩上几脚,这是个什么道理。

    自那以后,夏清莲便有意疏远赖氏,但无奈赖氏脸皮极厚,该克扣的银两还是克扣,节礼少了还上门来要,看上了家里的摆设什么的,随口一说便拿走,有时甚至不告而取,夏家人拿她无可奈何。

    只这次,却是决不能姑息的,若真由得舅母逼迫嫁了那张家小公子,先不说她在内宅将如何艰难,只说张同知家也绝不会同意嫁进门的儿媳妇回家照应娘家,那母亲和夏凝珏、夏安瑜就真的没有人照料,只能看赖氏的脸色了。夏清莲虽相信夏凝珏的心智能力,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在这古代,能做的事情太少。而且,夏凝珏的容貌渐渐长开,已有倾城之色,古代女孩儿嫁人极早,十三四岁便已能为□,不过五六年,怕又要被舅母给卖了人家。

    于是,夏清莲手下便有意识地按了夏老夫人的昏睡穴,让夏老夫人睡了过去。

    赖氏以为夏老夫人被气晕了,微微有了些尴尬,但却不想就此离开,若今天不能将事情定下来,张同知那边便要黄了。夏清莲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张同知夫妇并非非夏清莲不可,张夫人更看重另一个富商家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性子柔顺,长到十五岁,连二门都不怎么出,更符合张夫人选儿媳妇的标准——即便受了亏待,也不会闹回娘家去,最重要的是,嫁资丰厚。而张同知则看好夏清莲,因为夏清莲的医术高超,便于给儿子调理身子,要知道,张凡虽才不到二十,身子却已经被酒色掏空了大半。

    夏清莲也不理会赖氏的不知进退,只一改往日柔顺的眉眼,冷冰冰地看着赖氏道:“舅母不管有什么心计打算,自去筹谋便是,何苦逼迫我们孤儿寡母?清莲虽是一介弱女子,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逼急了,兔子尚且咬人,何况是人?这张家,我是绝对不嫁的,舅母若真要攀这关系,三表妹不正合适么?这世上,也绝没有逼迫外甥女儿嫁人的道理,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站在舅母那边的。”夏清莲这话却是有些威胁了。她这时也有些懊丧夏凝珏管家太严了,家里下人没一个碎嘴的,即便是最爱笑闹的梓兰,在外便是嬉笑怒骂,也绝不会说一句不该说的,所以赖氏在夏家作威作福这么几年,外面也不曾有什么风声,甚至连夏老夫人都是瞒的死死的。也正因如此,赖氏才敢在她们家撒野,就是笃定夏家人嘴巴严实,不会将这些话这些事外传。

    所以夏清莲只好明晃晃地威胁,却不敢笃定是否有用。她能猜到,赖氏之所以会上门来说这门亲事,怕是为了攀上张同知的关系,而张同知怕也的确有意要她嫁给张凡,毕竟张凡的名声太坏,是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下嫁的,而她,家中只有孤儿寡母,要逼迫于她,是极简单的一件事情。更何况,还有一个赖氏急急的上门巴结。

    果然赖氏的脸色虽有些讪讪的,却并不退缩,似还要嘀咕些什么,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三儿媳妇却拉住了她的袖子:“母亲,让我来劝劝莲妹妹吧。”

    赖氏点点头,她的大儿媳妇却是冷嗤一声,被赖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遂退去一边,却仍是一副讥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