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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烟花三月下扬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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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水溶进了乾清宫,亲见了帝王,倒才明白了李文来口中所谓的“心情不算甚好”。便是刑十五静默贴在墙根儿当壁画,水溶也只贪看了一眼并不敢做多的,唯恐叫此时眸光阴冷的帝王挑了错处。

    “皇兄。”水溶恭恭敬敬的行礼,一袭银丝勾边儿雪竹蒙青的月白袍服散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越发显得眉目清静,温顺内敛。

    刑十五禁不住看了又看,只觉得除了贾环外并不曾见过此等温润君子般霁月风光的人物,仿佛在素白生宣上细细描绘的工笔莲花,十分精巧又十足大气。

    赫连扣抬了抬眉,淡淡道:“起吧。”

    “是。”水溶应声站起,劝道,“皇兄,虽则有那不识好歹之人,您却是犯不着与自个儿置气,万金之体,本就容不得半点损伤的。”

    赫连扣哂笑一声:“那老梆子,嚼舌头倒是利索得很。”

    水溶明智地不做表态,赫连扣虽嘴上时有不饶人的,但李文来在他心中却也是十分紧要的。乐宗情薄,待赫连扣算得不好不坏,却总归君臣多于父子,李总管待赫连扣亲如半子,况年岁大了,知机识趣,老实本分,说不得是放在身边顶顶得力的,些许牢骚不过是嘴上耍耍,也当不得真。

    果不其然,赫连扣只提了这一句便不再说,反执起了桌上一本奏折道:“文学礼昨儿个上了折子,乃是求应文荥回府省亲的。你以为如何?”

    水溶双手拢在袖中,闻言微笑道:“文阁老之女高居皇后之尊,虽则有统仪后宫之责,为人却也端庄恭谨,并无不是之处,况阁老年事已高,想来其中罕有不可体谅之处。臣弟拙见,不过请皇兄略作参考罢了。”

    赫连扣睨了他一眼,拿起朱笔在奏折上随意圈点几下,冷声道:“准了,令从朕私库拨出白银万两、珊瑚两对、南珠一斛佐以添置省亲别墅。令加赐贤德妃贾元春鸾驾半副,着令于荣国府半里处荣迎。”

    水溶低声应诺,自是按下心中万般思绪不提。

    七月十三,乃是林海寿辰之日。林黛玉早早地起了,又重将上下里外校选核对,细节直至洒扫的丫鬟婆子及摆放的妆奁香笼,力求绝无半分差错。

    林海旧友来得颇早,或有身兼官职推了一应事物来的,或有隐世许久千里应邀的,把个已有不惑之年的林探花感动得泪湿青衫,嘴唇哆嗦着不知该说甚好,只急急地将人请进了门才算数。

    “如海兄,一别经年,你风采依旧,我等却早早地老去了,虽不过酸腐,却也不得不多言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啊!”说话的乃是一个穿夕黄布衣的中年文士,唇下留三咎墨黑长须,面容古朴清拙,眼神清亮有光,十分符合当下的趋势流行。此人名为周衍,字子延,乃是与林海同科的第四名进士,当年与他交情最甚,却因自系周文清旁支,心中极为不耻,故而早早地隐退了。

    林海啜了一口薄酒,笑中颇有几分自嘲之意:“子延兄当真是说笑了,我不过一介老朽,谈甚劳什子的风采?倒是兄长若有意官场,如今阁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周衍哂笑一二,并不作答,只低低吟道:“学得一身艺,卖与帝王家。我辈学子,却终是逃不脱如此宿命了。我本是认命的,只愿求一位明君贤主,奈何、奈何......”

    言辞间却也显出几分悲苦愤然来。

    一名面目瘦削眼神却极淡的麻衣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子延着相了,要放下便当真该放下才是。在其位谋其政,不过如是。”

    周衍略动了动眉头,似是要说点什么,抖了抖嘴皮子最终垂头开口:“欧阳老哥好见识好心气,小弟领教了。”

    林如海微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这欧阳老哥的脾性倒是半点不曾改的。

    欧阳徇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形容似一位花甲老者,实际竟也不过是五十之龄,早年经历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可谓实实在在的半生坎坷命途多舛,如今在扬州下辖一山高皇帝远处做着九品县官儿,上头又有林海隐隐护着,倒是十分清闲的。

    “日前我倒听闻你收了个徒弟,别看你年岁最小,却是我们这批子里顶顶傲气的一个,也不知是甚良才美玉竟入了你的眼?”周衍见欧阳徇不愿多言,忙另起话题,面上也多出了几分调笑。

    林海道:“不过是当年不愿收你的子侄罢了,也是不必记这许久。此处我却也不自夸,只管使人叫来给子延兄与欧阳老哥瞧瞧便是了。”

    欧阳徇摆了摆手:“不必,晚宴自有分晓。”

    林海与周衍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应了。

    “哥儿当真是愈发好看,难为扬州知府家的女公子也对您倾心不已,姑娘也时常操心却不知哪家的姑娘才配得起哥儿。”房内,莲香执着一把牛角木梳细细替贾环顺着发,取了一枝长而薄的鸦翅纹象牙长簪将拧成双股的鬓发挽起别进耳侧,菱花镜映出的少年便显得十分秀气婉约,眼神却是约略的冷。

    贾环垂了眼睫,随她去弄,莲香一贯是得他心意的,今儿来往许多名流官宦,他身为林海弟子,独一份儿的荣耀,却半点不可轻慢了的,故而一应用具衣物挑选起来倒是颇为费心思,也并不比林黛玉清减多少。

    “挑那件儿林姐姐特意加了青纱袖的吧,素是素净了些,今日却也轮不到我来喧宾夺主。”

    莲香愣了一愣,原心中考量的几件新制衣裳此时一想,却也有些不妥,遂应是按下不表。

    待寿宴正式开始时,林海先领了阖府上下祭拜先祖鬼神,贾环代为半子念了贺词,众人才一一地坐了,热热闹闹吃将起来。

    欧阳徇眯着眼瞧了瞧端坐在林海身侧敛眉沉凝的半大少年,淡淡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乃是林海的弟子,心机却未免太深太重了些。”

    贾环愣了愣,本是不知此人来历,叫他一说,却未免有些哑然失笑,他师从姚无双,那人竟还未尝这般形容他,此时一听,颇为荒谬。他两世而活,累计年龄却也不会逊于此人多少,便是长了千千万万个心眼子,又有什么说的呢?

    贾环还不曾有反应,坐在他腿上的赫连千疆便有些不愉,琥珀金瞳冷冷弯起,唇边却似普通小孩儿一般的纯稚糯软:“老爷爷这话好有趣,师傅未来乃是要入朝的,不多有些心眼莫非是去叫人当了枪使亦或蚕食殆尽吗?”

    欧阳徇面色一黑,这小孩儿童言无忌,竟戳中了他当年痛处,却又不好与他计较,只瞪了低垂着头的贾环一眼:“小小年纪,好为人师,乃是心术不正,十分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这话却是说得过重了,引得周衍与林海都险险变了面色。

    与欧阳徇不同,周衍虽别了官场,家里却是行商的,说不得察言观色很是精通。赫连千疆虽不过一个稚龄童子,端坐于一众长者间却并无半点畏缩,且听听那话头儿,处处透着刁钻狠戾,少不得早晚也是个人物。

    至于林海,也只得苦笑着摇头了。欧阳徇便是因了性子太直太硬当年才有那许多艰辛坎坷,如今当面教训贾环,这打了的,可远不止他一人的脸皮子啊!

    贾环摸了摸躁动的小孩儿发顶,轻言安慰道:“疆儿,我是怎么与你说的?既有倚老卖老,便有倚小卖小,这是很不应当的。有不叫的老狗猝不妨咬了你一口,莫非还得狠狠咬将回去不成?倒也不嫌老茬子毛硌了你这伶俐的嘴儿!”

    赫连千疆登时乐了,抚着小手咯咯叫好,把个欧阳徇却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当下拂袖而去,周衍并林如海瞪了贾环好几眼,连番好言劝他,才算是将将稳住了不在这寿宴上丢丑。

    酒过三巡,面憨耳热,贾环把略有些熏醉的小孩儿交给了屠苏嘱他带回房好好地伺候着,必要熬一晚热热的醒酒汤与参茶替他好好地调补,恐一丝一毫伤了他的肠胃。

    欧阳徇一径地喝着闷酒,周衍搭话不得,便临回头来考校贾环的学问。他虽不喜欧阳徇做派,却仍是当其为至交好友,所说所思,未免不存着刁难少年之意。

    贾环条条目目答了,言辞沉稳周密,气质雍容大气,十分叫他吃惊,连连追问这少年子乃是哪家公子,竟稍稍动了些联姻之心。

    “他是京中荣国公一脉的庶子,与我发妻颇有血缘,年前送了玉儿回扬州,闻听在府里多有照顾有兼了身世实在可怜,我便有些恻隐。不过环儿的资质却也是尚佳,子延兄可莫惦记了去!”林如海连消带打,虽则笑意盈盈却半点不肯放松,贾环身后到底站着何许人也他虽不知,展现出的一鳞半爪却使他心惊,故而不想牵扯了好友进去。

    周衍闻言颇有失望,直道“可惜可惜,竟是个庶子”。转念又一想,如今贾环已是高中了解元的,又有林海为座师,日后不愁没有大出息,若是族中另寻一身世低些的,未尝匹配不起,这却又是另一宗心事了,此按下不表。

    正说到一半,却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前来,眉目不难看出些许骄奢,乃是林如海的族叔林熠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使在场之人大大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