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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话离别终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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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陈皇太后的亲眼所见,姚无双却是从细枝末节中推演出的,可见其人心性智谋到了何等样的程度。他不曾向先皇告密褫夺赫连扣皇子之位的原因,是他曾费心血为这位年少的三皇子算过一卦。

    赫连扣命理有缺,致使心性淡漠冷血,骨子里或有残酷嗜杀之向,如此成就帝位绝非好事。但卦象显示,他在二十有一时会得一奇珍,与自身相契,爱逾性命,更能为大锦皇朝迎来后世辉煌。

    虽并未有此奇珍是何物,但据姚无双推断,却恐怕当是个人。

    上元过后,紫薇帝星光芒日盛,其身侧辅星隐现,姚无双便有心见他一见。赫连扣纵使隐瞒,也奈何不过这老和尚本领通天,终是让他和贾环见了面。

    姚无双见着小少年时心中也颇有几丝讶异,方外之人屏蔽天机,却与局中人多有瓜葛,更与自己结下因果,说不得也是有几分前缘天定的意味。何况贾环天生灵巧,两世累积可谓真真儿的万里无一,老头儿也动了几分凡心,只道姚氏晚景凄凉,也绝不愿断了传承,便收了小少年当个关门弟子。

    原本贾环两头跑已是很不让他待见了,现下在课上竟有走神,恼得老和尚当即搓起火来,竟使着青竹枝子打了他一下。

    贾环前世也时常被外公和爷爷教训的,心里倒也不以为意,身侧服侍着的白衣小沙弥童心却吓得倒抽一口子冷气。这位哪比得别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的心头宝,回去让那位看见了还能善了?忘尘师傅这可真是要了命的!

    “你心系江浙水患,更思虑三小子在周文清手上吃了大亏可是?”姚无双忽而开口道,略显浑浊的双眼里精光隐现。

    贾环勾动嘴唇微露一丝苦涩:“天下诸事皆瞒不过姚师耳目,当是如此。”

    “我可助你破得此节,但你须应我,在此陪我五年,绝不理凡尘俗世,更不见任何一人!”姚无双喝道,白须无风自动,怒目圆睁,端的是吓人。

    贾环却丝毫不为此气机所夺,只一味盯着他,手指却狠狠掐紧了:“姚师未免欺人太甚,我与他两情相悦,为何不能相守一处!”

    姚无双断喝道:”痴儿,你竟还不醒悟!皇宫可是善地,你以为真不曾有人留心你吗?三小子别说本事尚未到家,便是真真儿地大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但凡你一朝叫人知晓,便要落个佞幸头衔!你竟如此不爱惜自己吗!”

    贾环目露悲苦,心中极是难受,他如何不知如何不晓。在宫中一月有余,已开始有人在乾清宫四周暗布眼线,伺机接近,恐不光是那位陈皇太后生了疑心,后宫中皇后嫔妃也猜测良多。赫连扣如今还远没有护住他的能力,便是有了,又如何与天下人争,与天下人辩?

    姚无双不说,他或可当自己半点不知,一味地欺骗下去,今日他却偏偏要点破了,贾环只觉前途晦暗,无甚希望可寻。

    姚无双见他神色哀戚却无悔意,暗自点头,情知贾环实是个坚韧不拔的性子。姚氏传承庞杂,更有说袭承自王禅鬼谷子,须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是贾环就此动摇,姚无双恐也不见得愿帮上这一把。

    “你也不要心急,为师如此说却是重了。我姚氏一脉入世,却从未惧怕退缩过,你只管前行,为师保你二人姻缘有续。只是三小子如今心智不坚,你对他的影响过大反对朝廷无益,况陈皇太后绝非易于之辈,如今你二人皆是孱弱,如何能与她斗得?”姚无双道,“五年,为师授你一身本领,三小子也可稳立朝纲,你,愿或不愿?”

    贾环静静地看了半晌大圣遗音,如心神寄落,姚无双也不催促,只闭上了双目如同假寐。

    “我答应,今日让我回宫,我与他说清楚。”

    啼鸣婉转、叶过留声,细微语声传入耳侧,姚无双睁开眼,对面的小少年笑容沉静,却也坚定决断,初露国士风华:“否则他可是要掀翻了你这元贞寺的。”

    从早间起,赫连扣就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放下手中奏折,一时有些烦闷,低低唤道:“李文来,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您可要喊膳了?”李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赫连扣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环儿呢?”

    “回皇上的话,小公子还未......”

    “姚无双好大的胆子!”赫连扣一巴掌拍在桌上,神色阴冷,他早先便定了申时必定要使贾环回到宫中,今日居然迟了这许久。

    殿外传来一声笑语,清越如水,环佩叮咚一般:“这你可是错怪了我师,他可是准点准刻地放了我的。”

    李文来向面带笑意走进来的小少年行了个礼,贾环回礼道:“李总管辛苦,今日便不劳御膳房了,我这儿且齐备下的,劳你取些好酒来。”

    李文来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无甚反应便点头去了。

    贾环引着赫连扣到桌前,玉笙竹箫两个早已将杯盘碗碟地摆开,三菜一汤,在帝王眼里看来寒酸得很,并无甚稀奇的。

    王嬷嬷抱来了赫连千疆,小东西一日不曾见过贾环,此刻嗷嗷地朝他身上扑,使得帝王脸色又黑上几分。

    贾环挠了挠小孩儿的下巴,看他一眼:“怎么着,不喜欢?那我便撤了的,枉费我在饕楼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真真儿磨了白工。”

    赫连扣一双褐金琥珀瞳立时明亮,道:“这些都是环儿你做的?”

    贾环弯着眼眉笑道:“不信吗?倒也是有说君子远庖厨的,可为你做两个菜,也是无甚不可的。”

    赫连扣心里暖得很,从小到大都不曾有人这般对他,身为皇子,固然吃穿上等,却也不过如此了,此时小少年一颗心一段情明明白白地呈在眼前放在手心,情动之间,却是将他拉进了怀里,便是中间夹着个碍事鬼儿也不妨碍他面上的笑意。

    别说是贾环,便是伺候赫连扣长大的老人李文来也是第一次看见皇帝如这般愉悦,那笑,虽有些僵硬,却是实实在在的入了眼入了心,老太监心中宽慰,只觉贾环果真是个贵人无疑的。

    贾环所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的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凉抄什锦和酸笋鸡皮汤,赫连扣却吃得极香,连平日里大大小小的规矩也一并省了,殿里只剩他们和赫连千疆,看着倒竟像普通的三口之家。

    赫连千疆已断了奶,贾环却不敢喂他别的,只喝了半碗米粥与两勺子鸡汤,使得小孩儿扁着嘴巴,要哭不哭,极委屈的模样。

    用过了饭,赫连扣也难得不愿意回到那位置上批改奏折,搂着贾环往榻上一坐,随手把小孩儿丢给了王嬷嬷,便使他们一一退了出去,连刑十五也不例外。

    赫连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少年润泽顺直的黑发,漫不经心道:“环儿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贾环轻笑了笑:“瞒不过你,姚师要我陪他修行五年,不许见你,自然也不许见旁的什么人。”

    赫连扣手臂顿时收紧了,手指捏着小少年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双细长瞳眸:“你答应了?”

    贾环点了点头。

    赫连扣毫无征兆地站起,贾环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一声痛呼,抬头间隐见帝王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状,轻抖了一下,沙哑如金铁摩擦的声线从上方传来:“滚出去。”

    贾环愣了愣,慢慢爬起,有心要抱他一抱,却仍是收回了手,轻声道:“我住在偏殿。”

    李文来从未见赫连扣发那么大的火,乾清宫里能砸的都砸了,帝王却像只负伤的野兽压低喉咙嘶吼着,像是满身的血,像是满身的疼,使人半句不敢多言。

    “这天下终是要负我......”赫连扣呢喃道,忽而放声凄厉,“李文来,你告诉我,为何他也要走!为何他也要离我而去!”

    李文来也看出几分端倪,心中说不上是疼惜还是感慨,贾环之聪慧隐忍,帝王远远不及。

    “皇上,近几日来,陈皇太后和文皇后都有人来,怀疑、怀疑您在这殿中藏了人!”

    只此一声,如洪钟大吕,震得赫连扣僵在当场,待反应过来后竟是半句话也不说地朝偏殿冲去。

    李文来蹲□捡起几本奏折,发出一声轻叹。

    贾环把头埋在松软被褥里,却半点睡不着,翻了几次身,才低低道:“莲香,把灯都灭了,亮着晃了眼。”

    外头烛火应声而灭,贾环望着撒花帐顶漆黑的阴影,怅然若失,低低轻呼:“赫连......”

    一只手从帐外伸进来握住他的腕子,紧接着是一具冰凉颤抖的躯体,不待贾环喝骂,便咬住了他的耳朵,嗓音低哑干涩:“我在。”

    贾环惊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把他往被子里拖,骂道:“春寒料峭,你也敢穿着单衣跑来,可是想吃药了的?快快地进来,我给你暖一暖才好。”

    赫连扣应了一声,紧紧地缠住他,道:“疼不疼?”

    贾环笑道:“哪那么娇贵的,才摔一下便疼了?”

    赫连扣搂得更紧,像要把他融进骨头里:“为甚不让李文来告诉我母后和那贱人派人来过?”

    贾环顿了一下,才慢慢道:“前几日你忙得饭也顾不上吃,些许小事,并不值得你劳心的。也是今儿师傅提起我才想到,没甚大不了的。”

    “你明天......要走了。一去五年,你怎么忍心?”赫连扣把头埋进他颈子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从未哭过,如今却不知眼眶为何有些酸涩。

    贾环轻轻拍着他的背,神情温柔:“我自然不舍得。可是扣扣,我们都还未长成,以这样的姿态便是立在你身侧都不得。我师说得对,我们如今都还孱弱,哪里护得住对方?我总会回来的,有一日光明正大地回到这儿,天下任一个人都诟病不得!”

    赫连扣许久没有说话,一片寂静中沉默如死。

    直到贾环以为他睡着时,两片灼热的嘴唇带着不甘和执着贴上他的:“一定要回来,朕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还有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