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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洪水、那朵凋零的爱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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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神机营中军四司训练场上,一个高挽双袖、赤着两脚的军士随意躺在热得发烫的沙地上,一头硬质黑发洒落精赤的胸膛,蔓延出些许洒脱不羁意味。

    一个青衫齐整,面色却叫毒日头晒得发红的书生样人物走过来,狠狠地踢他一脚,悻悻骂道:“你在此处偷什么懒?总司发来的十五件精铁鱼鳞铠,就堆在帐篷里,你就这么放着?”

    那青年对着扭曲的空气笑起来,一把拽了他的脚腕子,在惊呼声中将人压在了满是汗渍的胸口,轻笑道:“好清流,不是还有你吗?我不过是来享福的,岂非人人都这样说,如此行事恐才是真真儿地合了他们心意罢!”

    奚清流推了半天也不见松,所幸放弃抵抗往他身上一躺,皱眉道:“胡说什么?你如今的位置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他们一个两个的闲话你竟当了真,别叫底下那帮兔崽子红口白牙地看了笑话!”

    青年用粗糙的手指刮了刮书生苍白削瘦的脸孔,呲牙咧嘴道:“我龚琳来此一月有余,便由一普通军士升至总旗,另有你这个正八品的兵马司吏目与我交好,他们如何看得过眼?”

    奚清流冷然推开了他,自个儿理着衣襟慢慢地爬起:“嘴上喷粪,哪个与你好?若非他使我看顾着你,我才不愿咸吃萝卜淡操心来的!”

    龚琳把手撑在脑后,滚热的汗珠从他额上留至下颔,继而划过突起的喉结,竟使奚清流有些灼眼般地慌忙撇过头去:“环儿确实是个好兄弟、好朋友。但说到底,奚清流,你到底是为了甚才回到京城,再蹚这么一滩墨墨黑的浑水?”

    青衣书生脸皮子僵了一僵,他并非从未想起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回避了。他想起曾飞至胶县官衙的那只白鸽,想起那小少年淡淡笑意,想起那片曾经掠过眼角的玄缁衣角,想起这个男人在校场第一次看见自己毫不遮掩的明媚笑脸,蓦然静静地笑了。

    为甚回来,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龚大少,你再不起来,本官可使全四司的人来鉴赏下您这个熊样儿了!”

    龚琳嘟囔着“都说了不让你和环儿多呆的”,飞快地爬起身来,轻唱着“咱们老百姓呀,今儿真高兴”跟在奚清流身后颠颠儿地离开。

    乾清宫内,贾环正潜心研究着一篇策论,是今年登科状元沈不知的习作,经天纬地之才,经世致用之能,可谓妙笔生花,锦绣文章,比年前儿废了的苏赫好上不知凡几。

    贾环并不愿走仕途的道路,却发现除此之外的法子都难免为人诟病,他前世固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比起这些专攻八股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却还是差距颇大,为了日后不顶着个佞幸名头过活,贾环说不得也只能拼一把!

    脚踝上忽有一处软滑上下游移,小少年挑了眉头俯身看去,一张咧着嘴几乎笑出口水的小脸儿挤进了眼里,贾环把他抱起,用帕子给小婴儿擦了擦口水,才见一个碧裙的少女不急不慢端着个红木漆盘走进来的。

    “哥儿,吃些东西罢,玉笙姐姐说了小皇子已喂过奶的,使他玩一会儿,便要去睡了。”莲香福了福身,把盘里白底青花鱼戏荷叶汤盅小心地取了出来,一举一动规规整整,娴雅无比。

    她在宫里待了个把月,又有皇帝身侧的两个大宫女教导着,所见所闻所学不知高出贾家多少去,如今再回想于荣国府对鸳鸯玻璃几个的羡慕妒恨,却不免只笑一笑,心中不以为甚么了。

    贾环捏了把赫连千疆白胖的脸蛋儿,小孩儿认得他,抓着他的手指咯咯笑将起来,藕节一般的小人儿,又长得漂亮贵重,无论是哪个都要喜爱非凡的!

    贾环亲了亲赫连千疆光光的脑门儿,抿着嘴唇静静地笑了,如一线春水蜿蜒徜徉,数不尽风致情意,又偏生带着股子并不叫人觉得突兀的温暖之意。

    莲香有些怔愣,一个高大的身影掠过她旁侧,揽住小少年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番,帝王摩挲着他两片子薄唇冷笑道:“好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么小就要从朕这儿讨走你一半,打大了却不知道要成什么样!玉笙、竹箫,还不速速地将小皇子待下去歇息?”

    贾环用眼神挡了两个宫女,皱了皱眉,轻轻安抚着像被吓坏抖得厉害的小孩儿:“你凶什么?他是你的儿子不是,这么丁点儿大,吓出了毛病可怎么好?”

    赫连扣挑了挑眉,捏着贾环细弱的手腕子:“这么容易就吓着,也配做我赫连氏族的子孙?”

    贾环有些哭笑不得,赫连扣这个人天生霸道,又是不知情爱的主儿,天家无亲,自己都没享受过的东西,如何好叫他分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婴孩儿?也不过是贾环,能得他的另眼相待,恐怕在帝王心里,小少年不光是情人,也可当了半个儿子养,如贾环这个的才是真正省心儿,哪像那个巴掌大光会哭闹个没完的糟心玩意儿?

    贾环赏了赫连扣一个白眼,手法熟练地拍着赫连千疆的背使他入睡,小孩儿眼角还含着泪,嫩白手指紧抓着贾环一绺长发,模样怪可怜的,小少年不免低声抱怨:“你还看他千不好万不好,弄残了弄死了你可是再生一个去?扣扣,不怪我不提醒你,我这个人心小,在我前头的便也罢了,若还有那些小三小四的,你不能骂我翻脸不认人!”

    赫连扣听不懂甚“小三小四”,只是瞧着小少年分明冷漠的眉眼知道他说的无一处不认真,不由笑了笑,戳了戳在他怀里睡着的赫连千疆,眼神虽不甚和善,却也并没有了先前的恶意满满:“嗯,听你的。待抓周过了,便立他为太子,到时候便是我要动,恐也要几分三思。”

    小少年小心地拽出了自己的头发,把婴孩儿交给了一侧的玉笙,打开了盅子舀出几勺党参乌鸡汤装到碗里递给他:“你怎回来的这样早?不是说要检阅五军营吗?可是出了甚岔子的?”

    赫连扣喝了一口,面上便显出些许烦躁来,砰地放下了碗勺:“一帮子废物,江浙两地连发水患,户部推吏部、吏部推工部、工部推地方,绕来绕去,没有一个出人出力!”

    贾环大惊失色,国内多洪涝,后世98年百年难遇的旷世洪水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当时地方派了一个班的子弟兵确保他和外公性命无虞,可是其他民众却绝没有了这样的好运。光他亲眼所见被洪水冲走的便有不下三人,另有许多挂在山间树枝上的,他也有心要救,却险些害得外公命丧洪水,若非最后老人家安然无恙,贾环绝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眼前似乎还有那等人间地狱地惨状,还有外公躺在病床上缺乏人气的苍老脸孔,小少年脸色青白,眼中瞳影重重,抖抖索索地拉住了帝王的衣袖:“伤者几何?死者可过千?伤药粮食棉衣住房等物可一应安置了?”

    赫连扣慌忙压住了他的脸孔,双手不住地顺着后颈子捋动,嘴里唤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一并已吩咐下去了!环儿不怕,我在此处呢!”

    贾环从魔魇中回过神来,只觉手脚冰凉而背心汗湿,他也知道自己反应过了,按理说生在燕京之地并未曾出过半步的人绝无可能惧怕洪水至此,赫连扣身为帝王,多疑理当是天性,但此刻一句不问一径地安慰自己,却很使小少年感动。

    恐怕赫连扣这个人的世界观,与贾环所知的很多人都不同。在小少年最初下了决心要交付信任帮他一把之时,帝王就已经将他放进了心里最重的一块位置。

    此地,甚为狭小,或终生不有一物,或也不过容寸许心思。

    能抢先占了那处宝地,竟不知是幸也不幸!

    贾环抬头吻了吻帝王线条刚硬的下巴:“我没事,不过想起了一些过往。待日后闲置时,必定与你细细地讲上一番。赈灾之事恐怕颇为不易,你心中可有章程?”

    赫连扣深深地看他一眼,终是将人揽进怀里,随是日头毒辣的七月中,殿里放满冰盆也阻不住出汗,他却觉得甚为熨帖,无半分不适,使李文来摊开一张羊皮制作的地图细细讲解起来。

    江浙一带乃天下产粮重地,依傍钱塘江、长江,又有许多泄水大湖分布,可谓真真儿的人杰地灵,山明水秀。但奈何,水火自古无情,日渐频繁的水患洪涝使得两地百姓苦不堪言,自然上方朝廷也是焦头烂额。

    譬如今年,虽不是如贾环印象中的那般威势,却也十分使人苦恼,几处拦江坝因年久失修尽毁,长江堤坝多处出现裂痕,水线上涨米余,随时有冲塌的危险。

    再说长江处连日阴雨不停,哪怕堤坝不毁,恐也撑不住几时,两岸镇县皆已被水淹透了,秋熟的水稻作物等颗粒无收,不用清点也可知无论是百姓还是大锦,皆元气大伤。

    “让罗新下令,各地的龙鳞卫须得大力镇压,否则灾民若是北上燕京,那才是真真儿的祸事!”贾环当即拍桌道,面上全是愤愤之色。

    赫连扣神情莫测,冷笑道:“朕早已让刑十五去请他,罗新罗指挥使却佯称有病,闭门不见!”

    贾环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面色诡谲阴冷的帝王。

    赫连扣低下头亲了亲小少年纤长的睫羽,呢喃道:“环儿可知罗新为何与周文清结怨?五十年前,他们本是看上了同一个女子——前大理寺卿的嫡女严氏,周文清棋高一着使他半生不娶......如今,他是要向朕报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