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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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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伦从一片虚无中醒了过来。他觉得后背酸痛极了,脑袋也十分昏沉。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他努力抵抗着脑海中的阵阵眩晕,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先前睡在稍有些潮湿的石制地板上。仔细一看,用的石料似乎正是灰石。他忍不住揉揉眼睛,抬起头看了看并不怎么高的天花板。透过有些昏暗的光线,发觉那也是灰石。

    阿伦一下子回想起了那杯鲜艳的红酒,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发冷。想到托雷夫和尤伯等人,终于打量起这颇为宽阔的房间。此时他的双眼已经慢慢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微微眯眼,便看到了正对自己的粗大的铁栅栏。那些铁条都已经十分陈旧,颜色灰暗,混在充满灰尘的空气中,十分难以发觉。然而它们却用自己的存在,证明了阿伦所在的乃是一间囚室。

    灰心的少年急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确认被他藏在衣服内衬里的小小晶石和药瓶还好好地躺在那里,这才仔细地向一面墙壁靠过去。他这才发现,托雷夫,尤伯等好几个人都隐藏在墙根或者角落,把耳朵紧贴石壁,仔细地听着什么。

    托雷夫这时早已发现了他,于是对他微微一笑。原本洁白的牙齿,此时却成了一团几乎不可见的模糊轮廓。那轮廓随即也消失了,显然托雷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工作”之上。

    阿伦只觉得十分疑惑,他们这一行人为什么会被抓,托雷夫大叔他们又在做什么,吉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憋在他的胸中,实在是不吐不快。

    “托雷夫大叔,我们这是被关在哪儿?”他本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大,却没想到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中不断回荡。好几个人的目光向他身上聚集,阿伦只觉得浑身一紧。

    托雷夫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只听他说道:“阿伦,倒是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要是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城堡大厅的地下了。”

    听闻这个说法,阿伦将耳朵凑向墙壁,冥冥中感觉到,似乎有股柔和的风抵触着他的动作。等到他的脑袋彻底贴上了石墙,皮肤传来的触感却是钢铁般的冰冷,不太像是石头。他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条,但耳边隐隐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中间夹杂着几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就在他忍不住又要提出问题,当个好奇宝宝的时候,吉斯那充满磁性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勇士们啊,你们对我吉斯的招待还满意么?”

    可以想见,吉斯说这番话时,必然是充满了豪气,声音嘹亮的。就像早前招待阿伦等人的时候一样。但阿伦却知道,他自己心中的小小幻想破灭了。

    对他来说,曾经的凶恶老板们的长相都是彪悍或是充满了阴险气息的。那些人的恶明明白白地显现在外,使得他以自己的“长久的经验”为傲。刚刚来到城堡时,这座美丽建筑的每一个部分都令他惊叹,而英俊的吉斯的殷勤招待,更令他将这个年轻贵族划为了托雷夫大叔一类的人。

    然而现在事实很清楚了,公子哥儿看上去亲切和蔼,肚子里却是装满了墨汁一般的坏水。阿伦一时间有些沮丧,徒然地靠坐在了墙壁上,丝丝冰凉的气息透过他的麻布衣服刺激着他,反而令他觉得好受了一些。

    这时托雷夫站起身,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了,一边的一个人影向着阿伦靠了过来。

    “这头小狼可真是舍得下血本,用的是高级迷药不说,囚室竟然还套了层土元素罩子,元力晶石可不便宜啊。”透过熟悉的声音,阿伦知道了那是阿克里尔。

    但这位和气护卫的话使阿伦认识到,这次的阴谋肯定不简单。因为高昂的成本,往往代表着更加昂贵的回报。这个结论使得阿伦十分无奈,含糊地应了一声。

    阿克里尔却还在一旁滔滔不绝,“说起来小伙子你的身体倒是不错啊,要知道我们好几个兄弟现在都还躺着呢。啧啧,不如以后你跟我···还是算了。”

    阿克里尔絮絮叨叨间,托雷夫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现在大家都醒了,坐到一起来商量一下吧。我们恐怕是遇上了要命的麻烦了。”

    阿克里尔停住了嘴,站了起来,和阿伦一起向托雷夫那里走去。黑暗中几个人影从各个角落现出,都聚集在了稍亮一些的铁栅栏附近。阿伦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过道的微光使他看清了托雷夫的脸。中年男人有些憔悴,但是前些日子微微蹙起的眉头此刻却分外舒展,只是先前隐含的忧色此时已经变成了满面的严肃。

    “有几个兄弟刚刚才醒,那么就听一下我们目前的状况和我的推测。”托雷夫的声音不大,听来却别有一种令人安定的感觉。

    阿伦只觉得他所熟知的大叔似乎变了,却又想不出哪里有不同。这时托雷夫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阿伦满肚子的疑惑浮了上来,赶忙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起来,不敢再分心想其他事情。

    “吉斯用高级的迷药把我们一锅端了,锁在了古堡宴会大厅的地下牢房里。而且,整间牢房都有浑厚的土元素能量加持,牢不可破,不过,”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吉斯恐怕压根没使用过这个地牢。这个用元力晶石支撑的土元素屏障虽然强力,却有个小小的缺陷。周围的能量向我们的牢房聚集,连带着把他在地上的动静也全都汇报给了我们,他自己却绝对听不到地牢里的声音。尤伯醒得最早,也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因此,”说话间,他给尤伯递了个眼色。

    尤伯于是接口道:“我们昏迷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十二个整时,我醒了应该有三个整时。我醒的时候,听到上面有许多人的声音,粗略一分,至少有二十个人在交谈。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其中一半都是商人。而且,谈的都是我们商队跟本地商人的合作。”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才得出结论。

    “我们被顶替了。”

    他们两人的一番话后,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吉斯实在是狡猾之极,他装作觊觎商队的财富,甚至刻意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却只是为了使商队把警惕转移到别处。然而其真正的目的,却是要借商队的幌子,去实行未知的阴谋。若非是这个陈旧的地牢在他算计之外,恐怕众人只能糊涂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室之中,甚至还要打着借财消灾的念头,却成了无知的替罪羊。然而就算知道货物只是幌子,此刻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最是让人感到沮丧。

    地牢中,时间缓慢地流逝着。阿伦却没有注意到,那些曾经和气的帮工或者是并不怎么威严的护卫,眼睛里燃烧起了无名的火。

    ————

    吉斯看着醉得不成样子的商人们,英俊的脸上蓄满了阳光般的微笑,一点看不出平日里的阴鸷表情。看了看高高的气窗透出的血红色霞光,他知道时间还没有到。百无聊赖中,他举起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为自己倒上了一小杯酒。

    看着剔透的酒液,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是这种红色的饮品;在经受了无数烈日的曝晒和风雨的摧残之后,方才成熟起来,并最终随时间积淀出了深厚的底蕴。他缓缓饮下酒液,不再看餐桌上东倒西歪的蠢货们,眯眼望向主堡的另一头。在那里,该死的老家伙和他最亲爱的嫡生儿子,正在上演一幕父慈子孝的戏码。

    病的真是时候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门外着甲的卫士队长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经过鞣制的精良战靴踏在石板上,发出阵阵闷响。其他的卫士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向着小城的另外一端行进。并不长的队列在夕阳的余晖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吉斯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光线黯淡了下去。卫士们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什么都不差了。他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英俊的脸也因扭曲而有些狰狞。颤抖着,他手中的杯子在地板上碎成美丽的花朵。

    只可惜不能亲手宰了老东西啊,该死的规则!

    闪过这一个念头之后,他眼前一黑,躺倒在地。从餐桌上站起来的“托雷夫商队”首领看着吉斯头顶流下的一缕血迹,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些原本趴在桌子上的“商队成员”一个个站了起来,从桌下抽出一把把锐利的长剑,又从靴子里拔出短匕。随即,在每一位受邀而来的商人身后,一道亮丽耀眼的刀光划过,无知的商人们就这样永远地醉倒了。鲜红的血液浸染之下,红色桌布更显得鲜艳无比。元力水晶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却只能永不停息地放射出光芒,也不知能否驱散人们心中的黑暗。

    在乳白色的灯光下,十二个壮汉无声地向着顶楼的小房间而去。在他们身后,红酒一般的浆液缓缓浸润了地毯的金边,显得万分凄艳。

    ————

    老男爵躺在床上,默然不语。他的头发已经全都花白了,此刻银色的头发有些蓬乱,使他看起来十分憔悴。他病得很重。但是看着书桌旁,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博恩特著作的大儿子,他又觉得有些欣慰。

    老男爵自认为是个不错的贵族。他没有当街欺负穷人的爱好,生活上也并没有穷奢极欲,只不过比较风流多情罢了。但在他看来,那都是对方心甘情愿的。

    要是我能够再有些雄心壮志,到前线军队里走一遭,人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忍不住想到。

    想到军队,某个心中的尖刺刺破了他本想继续回忆的美好过往。他忍不住问卡里·瑞恩,他最得意的儿子,有没有二儿子吉斯的消息。

    面相老成的卡里放下手中的《人类的本性》,走到老弱的父亲床边,半跪下身子,恭敬地答道:“父亲大人,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派去的三个送信的奴仆,至今都没有回来。”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诚恳,又带着一丝哀伤,仿佛在替父亲感到遗憾。

    隆迪男爵的神情却没怎么变,他缓缓说道:“没消息就算了吧,十年过去了,吉斯还是在耿耿于怀。真是个记仇的孩子。”

    卡里反倒不知该怎么接话。老男爵往常该有的愤怒此时变成了平和的低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好深深低下头去,等待着男爵的后续动作。

    老男爵也没辜负他的期望,伸出有些干枯的手轻抚了一下他的头,便让他去休息。但是卡里固执地摇了摇头,坐回了书桌前。卧在天鹅绒被中的老男爵则又开始出神。

    卡里抬起头看了看,发觉天已经完全黑了,轻轻按了按桌旁的铃铛。于是卧室的门开了,但是和往常侍者轻轻的脚步声不同,来人走得十分急促。感到有些恼怒的贵公子回过头来,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粗豪的面孔,和随之而来的火红色剑锋。

    刺啦一声,卡里的大好人头便向空中飞起,血色的喷泉一下子溅起了几公寸高,旋即又无力地褪了下去。大汉看了看长剑上已经被烤干的血色斑块,不由得嘿嘿一笑。再看向床上的老男爵时,发觉病怏怏的老头子双目圆睁,却没有了声息。大汉凑上前去,用剑一挑,干瘦的老东西也没什么反应。这才确认所谓的男爵竟然因为惊吓过度,活活地被吓死了。虽然觉得无趣,他也只能打开窗户,随手把沾血的长剑丢了出去。又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抓起书桌上的一只金质怀表,悻悻地离去了。

    还带有些许温度的夜风从窗口灌了进来,拂过桌上的鲜血。没过多久,刺目的鲜红便成了斑驳的暗红,变得不再起眼。

    远处,隐约响起几只猫头鹰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