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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 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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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的身后,有尾巴。

    其实,在净寺门口,南不倒已察觉,却装作莫知莫觉。

    她觉得,装傻装贱装丑装穷装病,装作浑淘淘,不但好玩,而且管用,这是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混的上上之选。

    人们会看不起或者怜悯这些个人,却不屑加害他们,更不屑去动这些人的坏脑筋,即便动,也是白动,无利不起早,不如睡懒觉;而好心人,却会在他们的破碗中,扔几个铜板,叹息感喟,匆匆离去,仅此而已。傻贱丑穷病的人,一无可取,若是自己家人,那叫甩不脱的苦,只有认命,若是陌生人,谁会去沾这些人的边呀。

    这大约就是庄子说的,无用之用吧。

    不过,即便南不倒扮成叫花婆,像模像样得挑不出半点毛病,一露脸仅半天,就被阴山一窝狼的贼眼盯上啦,一窝狼罗织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眼尖网密,遍布天下,能让南不倒逃过半天监控,已是大能耐。

    不过,若想就此摆平南不倒,却有点异想天开啦。

    南不倒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医界巨擘。以前,她医道高明,江湖道行却嫩极,一年来,跟着三哥在江湖上闯荡,几经生死,道儿自然而然就老了。

    如今,只身一人到杭州寻夫救夫,身处陌生之城,面对强敌环视,三哥却传说纷纭,生死不明,心虽有点乱,却并不气馁,当三哥身体虚弱,武功大不如前之际,一切明摆着要由自个儿承担了,时时保持警惕,处处小心谨慎,出手要快,闪身也要快,保持实力,与敌斡旋,方能以少胜多,救出三哥。

    此时,南不倒已将歧黄之术忘了个一干二净,倒逼自己日日夜夜要提着一颗心做人,象对待病人似的对待这个光怪陆离的江湖,将过往的望闻问切,全用在了寻夫救夫这件事上,对身边的每事每人,都得过细端详,明察秋毫,留有后手,出奇制胜,用药如用兵,这回还真的用上了啦。

    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对付逆境,便有一百条匪夷所思的妙计,况且,南不倒手中还有当今江湖独一无二的神器呢,怕啥。

    尽管她已有了儿子,其实,还是个姑娘,不过,有孩子的姑娘,习惯上,人们称之为女人。

    在净寺门口,南不倒发觉,有几个叫花子的眼睛有些古怪,像锥子似的,时不时瞄向自己。

    若是没有易容,瞄向自己,也是常有的事,姐大概有几分姿色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眼睛生在别人身上,不怕眼酸,喜欢瞄就瞄吧,姐还颇有几分飘飘然呢。

    如今,姐易容成这付熊样,没人愿多看一眼,你瞄个啥呀?内中必有蹊跷。

    一会儿,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叫花子,走到她旁边坐下,讨饭碗在身前一摆,问:“阿婆,你是新来的?”

    南不倒的易容术不错,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一个叫花婆,说的却是官话,当然不行;说方言吧,除了南海的方言,别的不会,这是她的短板,若一说南海方言,便露馅了,没人会信,南海的叫花婆会从天涯海角赶到杭州来要饭,相反,一出口,就知这人正是来自南海的那个南不倒。

    南不倒勉强能说江北方言,说得却不够地道,半年前,三哥教她,又不肯好好学,反正有三哥在,我学这些干啥呀,如今想想,当真后悔。

    当女叫花与她搭讪时,不敢多说,生怕露馅,只说了一个字:“是。”

    女叫花又问:“阿婆,你是哪儿人?”

    南不倒又道:“是。”

    她发觉,还是装聋卖傻好使,前些天,连太爷都认不出自己来,对付这个女叫花,不妨故技重施。

    “啊?我问你是哪儿人呢,怎么答个‘是’,没听说过,天下还有‘是’这个地名?”

    南不倒愣怔半晌,憋红了脸,半天念出两个字:“喔,江北。”

    她说得很生硬,像是从嘴里使足劲挤出来的,装得活像是个缺根筋、笨嘴拙舌的叫花婆,你还别说,这类人,在叫花子这个行当中,还真不老少。

    “呀,咱俩是老乡呀,我是盐城的,你是哪的?”

    冷丁碰上一个江北叫花,真个是言多必失,南不倒更不敢说话了,她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我耳朵有病,听不清,嘴也不好使,跟聋哑人差不多,摆摆手,别过脸,再不作答。

    女叫花岂肯轻易放手,嘴凑在她耳边,大声道:“阿婆,你是江北哪儿的?”

    “啊?”南不倒一味装聋卖傻。

    “哪儿的?”

    南不倒支愣半晌,眼珠一白,道:“喔,陈,陈村。”

    真是个没文化的货,江北有成千上万个村,陈村不知是哪个县的,问你是哪儿的,你总该报出是哪个县的吧。

    南不倒眼乌珠又是一白,像是在责怪她,连陈村都不知道,真笨。

    不问了,这么问起来累死人了,女叫花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不倒,若不是南不倒装的,便是个半聋半哑的二货,叹口气,摇摇头,捡起破碗走开了。

    南不倒瞥一眼女叫花,心里暗暗高兴,看来此计甚妙,只见女叫花回到她的同伙中,跟几个同伙在说着啥,那几个男的却依旧时不时的瞄着自己,看来同伙不信,像锥子似的眼睛恨不得钻进她心里去。

    如今,我是个又丑又脏的叫花婆,没人会多看一眼,看我干啥?耍啥花花肠子?

    看来,女叫花是骗过门了,男叫花却有点不好对付,不知这些点子,是哪条道上的人?

    不管是哪条道上的人,反正都没安好心,全是冲着我来的。

    想必,我到了杭州,抢走葛姣姣的事,已在阴山一窝狼炸开了,这些人若是密探,最大可能便是一窝狼的点子。

    不知卢善保与葛姣姣怎么了?能从一窝狼的指缝间溜走么?哎,作孽呀。

    正在此时,丁飘蓬出现了,既然双方均已易容,起初,均未认出对方,阿汪对着南不倒一叫,南不倒却认出了狗,那个狗的主人,自然就是丁飘蓬,这么一想,再一看,越看越像。

    南不倒由不得心头一喜,知是救星来了,她向丁飘蓬乞讨,本想打个招呼,丁飘蓬却不接灵子,还真给了她一把铜板,硬是没认出自己来,飘蓬是个人精,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罢了,此地也不是认人的地方。后来,乞丐向丁飘蓬蜂拥讨要,丁飘蓬撒一把铜钱跑了,她捡起破碗,跟了几步,一想,不对,不能跟,便转个弯,往小道上跑了。

    跑了一阵,突然转身,见身后两条黑影,向路旁树后急闪,闪得再快,也休想逃过南不倒的双眼,那两个贼胚,原来是净寺门前的两个男叫花,看来,自己被盯上了,路上游客熙熙攘攘,大白天,谁也不敢公然动手,既如此,南不倒索性放慢脚步,缓缓前行,心里却冒出了好几个点子,行,咱们走着瞧吧。

    既被这伙人盯上了,这大白天的,要想甩脱尾巴没那么容易,索性回莲花庵去,等天黑,再跟这些狼崽子见个真章。

    不就是阴山一窝狼嘛,咱们又不是没交过手,你有几斤几两,姐又不是心中没数,谁怕谁呀。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也正好出出这些天来,窝在心头的这口恶气。

    南不倒心大,一点都不怕。

    不仅心大,这些天,还学会了耍花花肠子。

    回到莲花庵,南不倒回到寄宿的厢房,关上门,手里开始摆弄起一些破木条来,就等着天黑,日影偏偏走得慢,像蜗牛爬似的,时间这东西,是等不得的,越等越慢,不等反快。

    终于等到傍晚时分,南不倒去斋堂用餐,在尼庵斋堂用餐时,莲花庵清霜师太来到她跟前,那是个五十光景的高大女尼,将一碟素烧鹅与一碟素炒鱼香肉丝,摆在她桌上,昨天用餐时,吃得清汤光水,斋堂小尼,端来一碗米饭,一碟青菜,一碟萝卜,道声慢用,便管自离去,那素菜不见油星,味道寡淡无比,南不倒心中不悦,又不能嫌憎,道声谢,皱着眉,强自扒下两口,算是对付过去了。

    今儿怎么啦,清霜师太亲自给我上菜来了?

    莫非莲花庵也是一窝狼的贼窝,姐误打误撞,竟撞进贼窝,送死来啦?

    南不倒不信自己运气会那么背。

    杭州城有许多寺庙尼庵,昨儿傍晚,南不倒在西湖边逛,专往人群聚集处转悠,竖起耳朵,探访三哥近况,游客纷纷议论,三哥前两天,在三堡酒仙楼脱身的美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少许,兴之所致,来到莲花庵,见此庵祥云缭绕,环境清幽,便决定在此寄宿。

    她不信自己的眼睛会出错,更不信自己的运气会那么背,好选不选,奇巧选中了一窝狼的贼窝。

    既是贼窝,行事定会神不知,鬼不觉,依旧由小尼送上两碟没有油水的蔬菜,做得一如既往,稀松平常,断不会节外生枝,奇峰崛起,陡然冒出个清霜师太,给姐送上两碟上佳的蔬肴来,世上没那么笨的贼。

    况且,自己的眼睛灵异之极,给病人看病,一望即知,来人得的是啥病,病根何在,病情轻重几何,推而广之,虽不懂风水命相之学,对寺庙屋舍吉凶,人之善恶寿夭,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南不倒不信,姐偏偏在要紧关头烤潮鸭,出了个大差子!

    她坚信,自己看中的莲花山庄,决不可能是个危机四伏的狼窝,相反,还是个祥瑞之地。

    这么一想,胆儿更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能疑神疑鬼,杯弓蛇影,自己跟自己使绊子,过不去呢。

    清霜师太将两碟素食,随随便便摆在桌上,竟无些许声响,显见得功夫端的了得,没有数十载的功底,哪能有如此俊的出手。

    清霜师太道:“施主,请慢用。”

    说完,朝她瞥了一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如冰雪般清冷,没一丝暖意,既而,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一眼,啥意思?

    是在送一个即将上路的人?

    你也太小瞧姐啦,姐没那么容易死,能在姐剑尖上占便宜的人,这世上没几个,况且,姐的事儿多着呢,还得相夫教子,任重道远,不仅死不得,而且也死不了,不信,走着瞧。

    仔细想想,那一眼,其实,啥意思也没有,除了清冷,便只有落寞、淡泊、平静而已,哪一个得道僧尼的眼睛,不是如此呢?这世上的缤纷变故,欢喜悲苦,已撩拨不动他们的心湖。

    清霜师太转身走了,灰色的僧衣,如一片浮云,袅袅飘逝。

    南不倒有些发愣,庵里的女尼,除了厨工、花匠、杂役外,多数行走便捷,悄没声息,看来,颇有些武功根骨,虽这么想着,腹中已饥,咕咕乱叫,那两碟素食的色香味,着实吸引了她,两天来未曾好好用过一餐,如今,乍一见那素烧鹅与鱼香肉丝,香味如真鹅真肉一般鲜美,尤其是素烧鹅的那层表皮,油汪汪,黄松松的,看着跟真鹅毫无二致,这是怎么啦?管他呢,南不倒一筷子下去,送进口中,哇,味道鲜美,汁液在唇齿间渗流,品品味道,跟鹅肉真无区别,莫非庵里用的是真鹅呀,出家人偷吃荤腥,罪过罪过,不过,姐是俗家,吃荤腥却无妨,谁也怪罪不了我,管他呢,吃了再说,吃好了,也好对付晚上的那批贼胚。

    吃到最后一块鹅肉,才吃出一点豆腐味儿来,绝了,能将“豆腐皮与鱼香肉丝”做成荤肴,做得足以乱真,姐今儿个还是头一遭见识。

    用餐毕,南不倒回到厢房,虚掩门窗,点上灯,又摆弄起手中的破木头来,天尚早,一窝狼不会来。。

    夜幕珊珊来迟,月上树梢,秋虫唧唧,夜禽有一声没一声地哀啼着,处处透着阴森怪异。

    莲花庵分外清寂,偌大一个庵院内鸦雀无声,听不到一丝人语,甚至,也听不到尼姑们行走的沙沙脚步声。

    清寂的极点,便是死寂,似乎尼庵也已预感到今夜必有一场血光四溅、你死我活的搏杀,故而凝神屏息地等待着那一刻。

    南不倒当然清楚,也许,阴山一窝狼会倾巢而至,连日来,这些鬼魅们步步紧逼,听说,三哥的命差一点折在三步倒竹叶青手里,咱娘儿俩也几乎葬身地底,跟一窝狼都脱不了干系,就是泥菩萨遇上这种事,也会大发雷霆,今儿,这笔账咱们得清一清啦,以为姐是个女流,好欺负么?瞎了你的狗眼,今儿,让你们见识见识姐的手条子,姐不仅是个江湖神医,也是个索命夜叉,哈,女夜叉,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南不倒沉下心,聆听户外动静,她盘腿坐在板床上,左手轻抚剑柄,右手扣着一枚暗器,心中淡定,神色坦然,刚才摆弄的木头稻草,被堆弃在床尾。

    她手中扣着的不是一枚寻常暗器,名叫“万人迷”神弹,威力无穷,独步江湖。

    南不倒受四川唐门霹雳弹的启发,在南京郊外的鹿洞,苦心孤诣,研制成功“万人迷”神弹。

    鹿洞内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有空,她便独自一人猫在石室,煎熬草药,并且,关照所有人,不准进石室一步,包括同花顺子,人们以为,她又在发明治病救人的琼丹玉液,南门绝技,秘不外泄,虽则太过小气,却也世之常情。却万万没想到,这回,她煎熬的却是送人进地狱的无色无味的迷药。

    神弹研制完成,她便独自去山林狩猎,神弹掷出炸响,两三丈内,麋鹿野猪,无不顷刻昏厥,成功,南不倒大喜。

    南不倒精通世上治病救人的草药,也精通世上夺人性命的迷药毒药,以前,一心用在治病上,如今,时世所迫,也动起迷药毒药的脑筋来,一个药学大家,要么不动,动起来不得了,不能说赛过无毒不解毒姥姥,却也足可与其比肩了。

    神弹貌似平常,发出后即在在空中爆炸,跟霹雳弹没有区别,其实,却与霹雳弹大相径庭。

    霹雳弹爆炸后,有黄烟及浓烈的气味,万人迷却无烟无味;霹雳弹药性虽快,却毕竟有限,躲得快,就能幸免,内力精纯者,能用掌风劈开浓烟,万人迷药性比霹雳弹爆发得更快,简直如电光石火,更奇的是,此弹躲得越快,越要中招,迷药追逐衣袂带起的疾风,吸附在人身上,真气一动,药性即刻发作,且内力精纯者,掌风越猛,越会中超,迷药沾上掌缘,直扑嘴鼻,只要吸入些许,便倒地昏厥,不省人事。

    若是将神弹当作一枚寻常的霹雳弹,那就大错特错啦。

    此弹一发,两三丈内,人畜无一幸免,纷纷迷倒在地。

    南不倒研制成功后,颇为得意,给此弹取个名字,叫“万人迷”,也真亏她想得出。

    当然,为“万人迷”神弹所备的解药、祛迷丹、辟毒丸,也一并研制完成。

    手中扣着“万人迷”,南不倒还怕啥!

    况且,丁飘蓬是个人精,此刻,定已发觉一窝狼的动态,也许正伏在暗中,相机行事呢,一窝狼,今儿也让你们尝尝“吃栽”的味道。

    阴山九狼已死了老四害命狼与老七笑面狼,如今,只剩了七头恶狼,今夜,若能一锅儿端了,最好,不能全端,则端一个,少一个,灭一个祸害,江湖就多一份安逸,为民除害,德莫大矣。

    此时,户外除了虫声鸟声泉声风声林涛声外,啥也没有。

    忽地,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手到病除南不倒,老尼可以进屋么?”

    是清霜师太么?她的声音没那么苍老,不是她,不是她会是谁呢?莫非是一窝狼请来的新杀手?

    南不倒掂了掂手中的“万人迷”,管她老的新的,不速之客只要一步踏进门,就给她来个满屋倒,南不倒冷冷道:“门未锁,请便。”

    吱呀一声,门开了,显见得,门是用手上的气劲推开的。

    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清霜师太,另一个是老尼姑,还有一个是提灯的,三人均身佩宝剑,那老尼站在灯光中,白发苍苍,脸色红润,满脸皱纹,腰板笔挺,目光炯炯,结实得像核桃,南不倒记性好,即刻认出,那是祁连疏勒南山雪莲庵的雪莲仙姑啊。

    她大喜过望,将“万人迷”收入怀中,忙从板床上跳下,赶到门口,深深一揖,道:“仙姑驾到,晚辈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雪莲仙姑道:“施主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客气啦。”

    南不倒道:“仙姑是何时到此?”

    “前些天。”

    “如今,庵前庵后已全是一窝狼的哨探,仙姑不会不知道吧。”

    雪莲仙姑道:“知道,就是今儿下午开始,眨眼间,莲花庵成了一窝狼的香饽饽。”

    清霜师太道:“庵外情势不妙,庵内四处屋顶我已派人守护瞭望,且有仙姑的徒儿,在庵内各处巡视,此时,一窝狼进不了本庵,请南施主放心。”

    南不倒忙让在一旁,道:“请,请各位仙驾进屋。”

    雪莲仙姑与清霜主持相继进屋,众人各自落座,提孔明灯的尼姑站在门旁,将门悄悄关上。

    当提灯的人转过脸时,南不倒这才注意到,那人是个叫花婆,身着乞丐衣衫,打扮得跟自己活脱活像,一时,舌挢不下,道:“这,这位是……”

    雪莲仙姑道:“这是我徒儿,法号‘绝情’,出家前,是四海沈阳镖局掌柜夫人的贴身丫环,叫翠花,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南不倒恍然,道:“啊,记得记得。”

    在沈阳天马戏院,一窝狼的老八,白脸狼唐文俊,扮成打杂的车小发,骗取了翠花的爱情,拐弯抹角,打听到镖局走镖秘密后,便神秘失踪,之后,致使镖丢人亡,痴情的翠花起初还不信是白脸狼使的诈呢,事后才得知,是白脸狼报的信。

    翠花对车小发,痴情入骨,缠绵哀痛,南不倒怎能忘记。

    雪莲仙姑道:“为了给四海沈阳镖局的老少爷们报仇,翠花抛却红尘,投入空门,在我门下,日夜苦练武功,如今,武功大有长进,她想出一个法子,扮成你的模样,引诱一窝狼,也好与一窝狼来个近身对决,我等可在外围伺机包抄,打他个措手不及,不知南施主意下如何?”

    南不倒道:“此计甚好,只是……只是,绝情姐姐,身陷群狼之中,太过危险。”

    南不倒不知如何称呼绝情尼姑为好,估计绝情比自己长两岁,想来想去,还是称姐姐为妥。

    门旁的绝情尼姑淡淡道:“施主所言差矣,俗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南不倒道:“说是这么说,不过,入了虎穴,焉能轻易脱身?”

    绝情尼姑斩钉截铁道:“只要能剿灭恶魔,绝情即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雪莲仙姑叹口气,道:“唉,孽缘未了,尘缘未绝,看来,绝情主意已定,南施主,你就成全她的美意吧。”

    南不倒点点头,突然眉头一皱,记上心来,道:“既如此,咱们来个‘以假乱真真亦假’如何?”

    雪莲仙姑道:“此话怎讲?”

    于是,屋内众人窃窃私语一阵,设下一局。

    今夜,厢房内留下绝情尼姑,其余各人,提着孔明灯,悄悄离去。

    刚才进去三人,如今,出来的也是三人。

    绝情尼姑将北窗关上,打开厢房的门,怕风吹动,用一把铁锹顶着门,回到屋内,点着桌上油灯,这才在板床上盘腿端坐,手按剑柄,静候一窝狼到来。

    如今,南不倒宛如一块香气四溢的肥肉,狼群没有不来的道理。

    绝情尼姑已抱定一死,当人抱定死志后,便没了恐惧,但愿白脸狼唐文俊会第一个走进厢房,我练了千万遍的那一记突刺,精准迅捷,定会如闪电一般,出其不意地钉在他心上,没人能躲开这一记突刺,绝情尼姑将这一记突刺,取了一个名字,叫“一剑钟情”,就如一见钟情般地,让你莫可逃遁。

    想到此,绝情尼姑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苦笑,那个笑,沾着几许泪花,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在哭,是那种带着哭的笑。

    三更,月白如霜,夜风呜咽,莲花山上,林涛呼啸,莲花庵内值更的尼姑逐渐少了,最终都不见了,庵内除了树影晃动,不见人踪。

    莲花庵背靠莲花山,座西朝东,大殿内的长明灯亮着,殿内,两个值更的尼姑,坐在蒲团上,抱剑倚柱,打着盹,真困了么?

    殿后有个大院,正中有两三株枝叶茂盛的香樟树,周遭散落着假山花草,南北两侧有两排厢房,南侧厢房住的是尼姑,北侧厢房除了斋堂及堆放杂物外,专供俗人、居士、香客、乞丐寄宿所用,绝情尼姑就待在北侧厢房西头的那间屋,那屋离后院院墙只有丈把远,房门大开,门口灯光一片,秋夜,山风料峭,排闼直入,绝情尼姑不冷么?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冷!

    这是怎么回事?房里的人是谁?刚才还戒备森严的尼庵,怎么,一会儿功夫,却连一个值更的人影都没了?

    是夜深人困,庵内值更尼姑在偷懒打盹?还是,内中有诈,挖个坑,专等爷们去跳呢?

    在庵外的山坡高地上,老妖狼与瘸腿狼猫在岩石后,死盯着莲花庵内的一举一动,心中却有些拿捏不定。

    事先,老妖狼已派人打探过尼庵背景,主持清霜师太,是个老尼姑,精通剑术,来历不明,庵内尼姑勤习武功,其中,十三尼的剑阵尤为了得,号称尼庵十三妹,亦仅江湖传说而已,果如是否?难说。

    平时,庵内众尼,除了习武,便是念经参禅,跟柳三哥与南不倒更是毫无瓜葛。

    莫非,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清霜师太,却要横插一杠,跟南不倒串通一气,要来为难我一窝狼么?

    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南不倒打不赢就跑,再不济,跑到南海去,你清霜师太怎么跑?你是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庵啊,跟我作对,不是作死么!

    月光如水,山下的莲花庵,一览无余,老妖狼对军师瘸腿狼道:“那厢房开门亮灯,是什么路数?古怪啊,军师怎么看?”

    瘸腿狼道:“派人去庵内摸摸情况。”

    老妖狼对近处的三步倒竹叶青招招手,竹叶青忙跑到跟前,道:“帮主,啥事?”

    “想派你去尼庵看看,敢么?”

    三步倒竹叶青道:“敢,有啥不敢的,不就是一个南不倒么,只要帮主下令,小人万死不辞。”

    老妖狼道:“好,不过,首先,你去看看,那亮着灯的厢房,住的是谁?南不倒如今易容成叫花婆,画像看过了吧,长相记熟没有?那个叫花婆,就是南不倒,如果是,就将房内结构布置,看个清楚,熟记胸中,即刻回来禀报,不许擅自行动。”

    三步倒竹叶青道:“若是南不倒在打盹,小人给她一毒箭,行么?”

    老妖狼道:“不行,只许打探消息,看清房间内住着何人?是否真是南不倒?看清了,即刻返回,不得节外生枝。”

    竹叶青不死心,道:“帮主,机会难得啊,有时,一旦错过机会,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老妖狼被他这么一说,不禁气恼之极,愤愤道:“你也知道,机会难得呀,前些时,你要不节外生枝,一刀结果了柳三哥,今儿,就天下太平,高枕无忧啦。违抗帮规,该当死罪,当时,念你初犯,饶你一命,只不过才个把月,莫非又忘了!”

    竹叶青见老妖狼怒了,一哆嗦,道:“不敢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

    刚想走,竹叶青又道:“不过,若是南不倒发现了小的,先动起手来,小的咋办?”

    老妖狼道:“你事儿咋那么多?”

    竹叶青呐呐道:“小的总不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老妖狼道:“那你就给老子跑。”

    竹叶青道:“遵命,小人转身就跑,决不恋战。”

    说罢,竹叶青几个起落,掠进了尼庵,蹑手蹑脚,来到亮灯厢房旁,探头朝房里一瞅,厢房颇宽畅,内无天花板,有房梁,门朝南,南不倒坐在板床上,手按腰间剑柄,面对房门,她背后有个关闭的北窗,室内摆设极为简便,除了板床被褥,便是一张方桌,两张条凳,别无它物。

    正探头探脑张望间,突听南不倒(绝情尼姑)喝道:“呔!看啥看,做贼么,有种的,报上字号来。”

    竹叶青举着毒弩,就是不敢发箭,不是怕南不倒,是怕老妖狼,人不能犯错,错了一次错,就被人记恨一辈子,戳一辈子脊梁骨,那次,又不是老子存心想放过柳三哥,而是,想让柳三哥生不如死,结果,让柳三哥跑了。

    那不能怪老子,怪只怪柳三哥命大。

    有时人们只看结果,不看动机,有时,动机再好也是白搭。

    再说,结果的事,谁知道呀,要知道,老子就不干啦,即便是你老妖狼,门槛算得精了,料想你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

    谁都无法知道结果,能怪老子么!

    从此,就把老子堂堂三步倒竹叶青,看扁啦,事后,老子威名暴跌,成了偎灶猫,灰头土脸,苟且偷生,要不是为了报仇雪恨,你老妖狼这票货,老子才不买账呢。哎,不提了,越提越来气。

    屋里的南不倒道:“缩头乌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去吧,叫你们帮主来见我,咱们划个道儿,来个了断。”

    竹叶青心里一肚子的窝囊,却不敢吱一声,右手中指扣着毒弩板机,气得中指微微颤抖,却不敢扣下去,一则不敢违抗帮规,二则,自从食指被柳三哥的镖切断后,中指真不争气,没法跟食指比,食指是有仙气的,仙气一来,百发百中,中指没有,碰上关键时刻还抖,你抖个毛呀,扣板机最忌抖,一抖就偏,一偏就没戏,唉,算啦,老子不玩啦。

    老子真成了骂不还口的贱货啦。

    竹叶青受不了,一个转身,飞掠出尼庵,几个起落,回到老妖狼跟前,老妖狼问:“屋里是谁?”

    竹叶青愤愤道:“叫花婆南不倒。”

    “受气了?”

    “可不是咋的。”

    老妖狼道:“真是南不倒?”

    “是。”

    “没看走眼?”

    竹叶青道:“错不了,跟画像上画的一模一样。大约南不倒发现了小的,还骂人呢。”

    老妖狼道:“骂人?骂谁?”

    “骂小人是缩头乌龟。”

    “你回骂了么?”

    竹叶青道:“小的当放屁,不响最凶。”

    老妖狼问:“厢房内部结构如何?南不倒在干啥?”

    竹叶青道:“门朝南,床靠北窗,床头床尾东西向,南不倒面门背窗,坐在床上。”

    老妖狼特别问道:“厢房有天花板么?”

    天花板是个问题,可以藏人。

    竹叶青道:“没,屋瓦铺在木板上,有些地方,木板破了,能看见黑瓦。”

    老妖狼又问:“屋内有橱柜么?”

    他问得仔细,橱柜也不能忽视,也能藏人。

    竹叶青道:“没,有一桌,两张条凳。”

    老妖狼道:“屋内有房梁吗?”

    “有,因厢房简陋,房梁不粗,难以藏人。”

    老妖狼问:“南不倒在干啥?”

    道:“装逼呗,盘腿坐在板床上,像是在等咱。”

    老妖狼道:“听探子说,她白天一味装聋卖傻,怎么,到晚上就不装了?后来呢?”

    竹叶青道:“白天的南不倒,小的不知道,夜里的南不倒,嘴像刀子般利害,叫嚣道,让你们头狼来,划个道儿,来个了断。小的想,好男不与女斗,就回来复命了。”

    老妖狼怒道:“她骂本帮主是头狼?”

    这名词有点新鲜,老妖狼还是头一回听说。

    竹叶青道:“是呀,是可忍,孰不可忍,南不倒气焰太嚣张啦,小的想,‘头狼’指的就是帮主。要不是帮主有令在先,小的真想将十三枝毒箭,全喂进她嘴里去。”

    竹叶青心道:在老妖狼眼里,把老子看得一钱不值,寄人篱下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心里那个气呀,却又不敢声张,若露出一丝一毫苗头,脑袋就得掉,今儿,借着南不倒的嘴,骂骂老妖狼,也好一泄心中的怨气,便又阴笃笃地添了一句,道:“有些难听的话,小的就不说了。”

    老妖狼道:“说,不得瞒报军情,这也是帮规。”

    竹叶青心道:草,头狼说啥是啥,一开口,全是帮规,得,你既然要听老子念叨,老子就不客气啦,今儿个,老子偏来个胡编烂造,不仅瞒报虚报,还来个乱报瞎报,看你能把老子咋的,有道是死无对证,其实,有许多事,即便活着,也是“活无对证”。

    不信,你去问问南不倒,老子的话,她说过没?南不倒包管毫无二话,照本全收,哈哈大笑道,咋的,全是姑奶奶说的,气得你肝疼!

    心里这么想,嘴上道:“南不倒还说,头狼胆儿贼小,不知这个头儿,是怎么当上的,估计,姑奶奶要他来,谅他也不敢,有种的,就别躲躲藏藏,像个爷们,一个人来最好,带着一窝狼来,也行,谁怕谁呀,姐不跟小不拉子为难,你快滚吧,让头狼滚过来,跟他说,姐有话吩咐。小的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赶紧回来复命了。”

    竹叶青料想老妖狼定会勃然大怒,偷觑一眼,却见他脸上笑模悠儿,用手摸着无须的下巴,看着他,道:“唔,知道了,还有吗?”

    “没。”

    “下去吧。”

    “是。”

    竹叶青内心沾沾自喜,今儿总算痛快了一回,出了出胸中恶气,脸上却绷着,退下。

    老妖狼对瘸腿狼悄声道:“姓竹的心中有怨气,在指着和尚骂贼秃呢,他以为我是傻子,只有挨骂的命呢。”

    瘸腿狼道:“此人歹毒心肠,变化无常,须加提防。”

    老妖狼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待柳三哥的事摆平后,再作区处。军师,你看,今夜进庵动手合适么?”

    瘸腿狼道:“不合适,原先以为找南不倒是个问题,现在看来,南不倒太好找了,还亮着灯,开着门,等着咱们进去呢,内中有诈,是清霜师太答应相助,故而,她有恃无恐么?不太像,或许,还藏着更厉害的后援呢,据说,江湖上柳三哥的朋友,正陆续赶往杭州助拳,这种可能不能排除,如今,庵中扑朔迷离,情况不明,不忙进去,明儿派探子进庵,摸摸情况,再作定夺。帮主,你说呢?”

    老妖狼道:“妥。”

    他俩窃窃私语了一阵,老妖狼起身,打个呼啸,率众狼离去,只留下七八个望风的,盯着尼庵的一举一动。

    翌日下午,两个女香客背着黄色香袋,进入莲花庵烧香许愿。

    她俩年约四十光景,一个胖,一个瘦,头扎花布巾,肩挎黄色香袋,上穿蓝印花布衣,下着黑裤,脚着白袜黑鞋,面色黑里透红,打扮得像是来自江浙乡间的农妇。

    俗间传说,到杭州灵隐寺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无病无灾福禄安康,便得无病无灾福禄安康。

    因此,从江浙乡间,到灵隐寺烧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

    烧香拜佛的香客十分虔敬,距启程前半个月,便绝了房事,食素,不说脏话,临行前一天,必得焚香沐浴。翌日,烧香者头上扎着头巾,换上干净衣裤,而上身穿着,几乎全是清一色的蓝印花布对襟衣,尽管花纹图样各异,不过,那种蓝色却是一模一样的,有点像是青瓷花瓶的颜色,有好似不太像,带点乡土味道,带点农家的质朴,是江浙农家香客的最爱。在城里人看来,衣服款色那真叫个“万人一款”,为啥要“万人一款”呢?多土,多没劲啊,因而,啧有烦言;除了衣服颜色,肩上挎的黄色香袋,其实,真个是“万人一款”呢,香袋大小相同,式样也相同,连香袋上的万字符与花纹也是一色一样,怪了,城里人却无异议,理由是,既到寺庙去烧香,那袋子就该用黄色,跟寺庙的黄墙、琉璃瓦同为一色,跟僧人的袈裟也同为一色,看着也顺眼。

    装束停当后,众香客便坐船的坐船,坐车的坐车,也有结伙步行的,路远迢迢,赶赴杭州灵隐寺祈福。

    每年,到灵隐寺烧香拜佛的香客,数春季最多。

    桃红柳绿时节,香客们成群结队,一潮一潮,像鱼群似的,到灵隐寺烧香,灵隐烧香毕,便在西湖边游逛,湖畔寺庙众多,香客逢庙必拜,逢寺必进,男少女多,成群结队,花色头巾,黄色香袋,蓝印花布对襟衣,与桃柳相映成趣,一时蔚为奇观。

    秋季到灵隐寺进香的香客也有,不过,稀稀拉拉的,跟春季香客的数量,没法比。

    莲花庵紧靠莲花峰,环境清幽,距西湖还有五六里地,因而,到莲花庵烧香的香客极少,今年,来到莲花庵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南不倒,还有两个,就是今天刚到的胖嫂与瘦嫂。

    两位大嫂进了莲花庵,便在大雄宝殿跪拜烧香,口中念念有词,面色虔敬,爬起跌倒,着实忙活了好一阵子,这才找到“知客尼”,求在庵中寄宿一晚。

    知客尼朝她俩瞥了一眼,道:“近日庵中多事,诸多不便,请二位另择他处寄宿。”

    瘦嫂道:“师傅,我姐妹俩,随身没带几个铜板,走得脚底打泡,脚骨酸溜溜的,再也走不动了,望能给个方便。”

    知客尼微微一笑,道:“既二位定要寄宿,务必夜间关上门窗,不可外出。”

    “关上门窗干啥?”

    “尼庵偏僻,恐有贼人闯入,免得遭贼暗算。”

    瘦嫂道:“行,夜间我俩决不外出,要真出个差子,也是命中注定,跟尼庵无关,决无半句怨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胖嫂问:“夜间不能外出,白天可以么?”

    知客尼道:“可以。”

    知客尼将她俩安排在南不倒隔壁的厢房,白天,南不倒寄宿的厢房,关门落锁,悄没声息,这俩位大嫂,在前后门窗缝里张张,屋内漆黑一团,没看出啥名堂,还被两个尼姑撞见,抢白了几句:“两位施主干啥?尼庵一清如水,没油水可揩,若再鬼鬼祟祟,本庵只得请二位走人啦。”

    胖嫂哆哝道:“看看嘛,不让看,我们不看,话别说得太难听哟。”

    听说尼庵要逐客,二位大嫂这才消停了,不敢去隔壁厢房张望。

    晚间,斋堂用餐,今儿的菜是青菜豆腐。

    南不倒见多了两个一胖一瘦的香客,那二位,一点不安生,也不好好吃饭,一眼一眼朝她看,过了一会儿,二位端着饭菜,干脆到南不倒桌边坐下,胖嫂道:“哟,要饭的也在庵里寄宿呀。”

    南不倒道:“不行么?”

    胖嫂道:“行,当然行,不过庵里的伙食太差了,没油水。”

    南不倒道:“有吃的就不错啦,比挨饿强。”

    胖嫂道:“在家日日好,出门处处难呀,我家虽是种地的,吃的也比这儿好,起码,油水儿就足。阿婆,听说,你们要饭的,穿得虽邋遢,晚间却偷着吃香的喝辣的。”

    南不倒笑笑,道:“馋死你,要不,跟老婆子一起要饭去?”

    胖嫂问瘦嫂道:“杏妹,你去不去?”

    瘦嫂道:“我可丢不起这张脸,要去你去。”

    胖嫂道:“你去我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南不倒问:“你俩老家在哪儿?”

    胖嫂道:“常熟。你呢?”

    南不倒道:“江北。”

    “江北哪儿呀?”

    “盐城。”

    “啊,盐城?这个……”胖嫂想起军师关照过的,昨天,在净寺,同行暗探说,自己是盐城人,问南不倒是哪儿人,南不倒却说是“陈村”,看来,她现在不想装傻了,也许,昨天她想,能混得过去就混,如今,既然混不过去了,就索性不装了。装,比较累。

    南不倒笑道:“怎么,老婆子是盐城的,不行么?”

    胖嫂忙道:“不是不行,阿婆的口音,不像盐城的,盐城我有亲戚,口音我熟。”

    南不倒道:“老婆子出来混十几年了,口音南腔北调,变调啦。”

    瘦嫂道:“那也是,该回家看看啦,总在外面飘,不是个事。”

    南不倒讥道:“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惯啦,不想家啦。”

    胖嫂道:“刚才,我说的是笑话,阿婆,别往心里去哟。”

    瘦嫂道:“阿婆,你是一个人住么?”

    “是。”

    瘦嫂道:“单枪匹马,不怕么?”

    南不倒拍拍腰间的剑,道:“有剑,怕啥。”

    瘦嫂道:“要饭的还带剑,这饭,怎么要?”

    南不倒道:“要饭时卷在铺盖卷里,照样要。”

    瘦嫂道:“哈,也是,阿婆的办法真多。待会儿,我们姐儿仨住在一起,行么?也好说说话,破破闷,你是江北的,我们是江南的,说到头,都是江苏的,好歹也是老乡呀。”

    南不倒板着脸,正色道:“道上有个说道,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姐从不跟陌生人住一个屋,夜间若有人进屋,老婆子不管是谁,扬手就是一镖,这叫落手快,不招怪,记住啦,别进屋,老婆子可是翻脸不认人哟,即便开着门,点着灯,也别进,若不怕丢命,那就试试。”

    胖嫂与瘦嫂面面相觑,瘦嫂道:“哟,阿婆还会飞镖!”

    南不倒道:“不信,试试,三丈开外,打你左眼,决不会伤到右眼,怎样?”

    南不倒手一扬,两指间,便多了枚铮亮的飞镖,叮,插在桌面上。

    瘦嫂吓得面色刷白,道:“不试不试,信,我信。”

    胖瘦道:“阿婆也太见外啦,我跟杏妹可都是良家妇女哟。”

    南不倒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谁知道谁呀,你俩就不怕老婆子是阴山一窝狼的卧底呀,半夜突起杀机,将你俩一堆儿做了。”

    “阿婆的性格有点儿,有点儿暴。”

    南不倒一本正经,道:“哪是暴呀,简直是变态,就像独狼一样,杀性太重。一个人在江湖上乞讨,穷得叮当响,哎,汤里无盐真不如水,人若无钱真不如鬼,受尽冷暖炎凉,孤独煎熬,性格就越变越怪啦,看啥都不顺眼,想不变态,也难。”

    胖嫂瘦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尴尬之极,胖瘦强打精神,哈哈一笑,道:“阿婆笑话了,既如此,咱姐儿俩就不勉强啦。”

    饭毕,南不倒拂袖而去,视胖嫂瘦嫂为无物。

    夜,南不倒的厢房里,桌上点灯,依旧关窗开门,门上还顶着一把锹。

    深夜,月白风清,住在隔壁的胖嫂瘦嫂门窗紧闭,也不敢去隔壁看看,生怕被南不倒一镖撩倒了,厢房内酣声如雷,她俩像是睡着了,其实,哪睡得着呀,只听说手到病除南不倒是神医,没听说她手起剑落会杀人,哇,比我帮毒眼狼还歹毒呀。

    听听窗外万籁俱寂,胖嫂无声无息地将窗户推开,一条黑影从窗口飞出,向后山掠去,窗户又无声无息地合上,厢房内依旧酣声如雷。

    装睡的是胖嫂,出去报信的是瘦嫂。

    莲花峰山腰上,老妖狼问瘦嫂:“见着南不倒了?”

    瘦嫂道:“见着了。”

    “跟画像上的一样么?”

    “完全一样。”

    “南不倒在干啥?”

    “在床上,盘腿静坐,手按剑柄,全神戒备。”这是她听竹叶青说的,便照本宣科。

    老妖狼问:“南不倒有同伙么?”

    “没见着。”

    军师瘸腿狼问:“你觉着有,还是没有?”

    瘦嫂道:“禀告军师爷,小人猜不透,不敢乱说,好像,南不倒在等着咱。”

    老妖狼道:“她是在等死!臭娘们,牛逼啥呀,看本帮主怎么修理你。上,军师,庵中有与没有古怪,咱们都得上,作好两手准备,速战速决。”

    瘸腿狼道:“那就按计划行事,先上第一组吧,老大。”

    老妖狼道:“行。”

    瘸腿狼沉声道:“老三,带第一组的弟兄,上,若一击不中,马上撤。”

    “遵命。”老三谋财狼一挥手,带着大色狼、毒眼狼、白脸狼,四条人影,借着丛林的阴影,飞身而起,直扑南不倒所在厢房。

    按事先约定,以破窗声为号,同时冲进厢房。

    只听得“砰叭”一声巨响,毒眼狼一掌拍飞窗户,四人几乎同时,闯进屋内,毒眼狼从窗口窜入,谋财狼与大色狼、白脸狼从门口闯入,桌上灯焰,受四人身上气劲一带,即刻熄灭,屋内一片昏黑,板床上坐着的南不倒,好似衣袂动了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能反应过来的人,不仅武功须一流,更重要的是,实战经验也须一流,二流三流都不好使,南不倒毕竟是一介女流,即便跟着柳三哥习武,武功已臻一流,实战经验究竟有限,哪能逃脱如此突兀迅捷精准猛烈的一击啊,四般兵刃,几乎同时落在她身上。

    为了这一式突袭,老妖狼向农家买了一间屋,供四人练习,屋内布置与南不倒的厢房一模一样,突袭必须迅捷精准,越快越好,反复出入了几十次,几个木匠,在一旁做窗户,窗户被击碎了几十扇,整整一天,四人练得滚瓜烂熟,自始至终,老妖狼在一旁督阵,每一次突袭,都有改进,直到他点头了,才算完。

    老妖狼明白,务必配合默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方能致南不倒于死地;若南不倒未死,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了,南不倒一旦缓过神来,昆仑剑法出手,这四条汉子,讨不了好去。

    当谋财狼击中南不倒的那一瞬间,心花怒放,爽,他只差没喊出声来。

    想不到,有时胜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哇,二十五万两雪花银哟,分到老子名下,少说说,至少有五万两吧,嘿嘿。

    旋即,心里一咯登,觉得什么不对劲了?

    这“叭喳”一声暴响,不对劲!

    首先,声音不对,声响太过清脆,不像砸在人身上,人骨断裂的声音,因连着皮肉,有些沉闷;其次,手感也不对劲,刀剑像砍在木架子上,木架破碎,手感一空,砍在人身上,再锋利的刀剑,手感不会“空”;第三,人中刀后,血液飞溅,喷在脸上手上,有股热气、血腥气,这南不倒却妖怪了,血液溅在脸上,却是冷冰冰的凉气、还带点蔬菜瓜果气息。

    啊,不对,陷阱,老子跳坑里了。

    谋财狼等人,俱各是身经百战的枭雄,屋内黑呼呼的,不甚分明,即刻发觉,这南不倒不是个真人!

    大色狼取出火折子,一晃,果然,被击倒在板床上的,是个假人,头是用冬瓜雕的,身躯用木头稻草扎成,穿上乞丐衣裤,扮成南不倒,装神弄鬼呢。

    如今,床上地上,到处是砍烂的乞丐衣裤、稻草、木条子,冬瓜碎片,散落一地,冬瓜汁水在地上渗流,湿漉漉的,一蓬假发,夹杂其中,我靠,全是假货,竟是个冬瓜人!

    只有一把宝剑,是真货,委弃在床头,从剑鞘露出一截贼亮的剑刃来,在火折子的光亮中,一闪一闪的,扎人眼。

    原来,这个南不倒,是个冬瓜人,东瓜雕得活龙活现,几可乱真,头披发套,身着叫花婆衣裤,腰间插把剑,坐在板床上唬大爷!我呸!

    四人呆了一呆,这一呆,只是瞬间,四人全是老炮儿,反应奇快,谋财狼大喝一声:“撤。”

    这撤法,也练了整整一天,演习中,也将各种意外考虑在内,若一击不中,南不倒必定反击,为全身而退,必须迅速撤离。

    怎么进的屋,就怎么出去。

    大色狼“噗”一声,吹灭火折子,谋财狼疾地转身,忽听得白脸狼惊呼“不好”,侧身一看,白脸狼身后多了一条黑影,今夜月明,屋内虽无灯,却门窗洞开,月光透泄,屋内却也依稀能看个大概,只见易容成乞丐的“南不倒”(其实是绝情尼姑),身形一晃,剑光明灭间,一式“一剑钟情”,白脸狼后背中剑,惨叫倒地,正要穿窗而出的毒眼狼,动作忒快,返身回手,向南不倒削出一刀,那一刀出招奇怪,恰到好处,削向“南不倒”胸口,绝情尼姑抽剑,正待再给白脸狼补上一剑,却已不能,刀光怒啸而至,只得挥剑向刀身上一挂,“当啷”一声暴响,溅出一蓬火星,绝情尼姑毕竟内力不济,登登登,竟向后踉跄了三步,毒眼狼呆了一呆,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叫道:“哈,南不倒不行了,快,杀了她再走。”

    事先,南不倒与绝情尼姑伏在房梁阴暗处,她俩约定,等众狼冲进厢房扑击冬瓜人时,南不倒立即掷出“万人迷”神弹,神弹爆响,众狼迷倒,然后,她俩落地,将众狼全做了。

    事情约得好好的,临到头了,却变卦。

    当白脸狼冲进屋时,绝情尼姑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个昔日沈阳天马戏院打杂的车小发,害得她好苦,镖被劫后,她连死的心多有,真对不起,沈阳分舵死难的老少爷们,此刻,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竟将约定忘了个一干二净,奋不顾身,纵身一跃,右臂一送,一记奇快无比的突刺,飒然出手,“一剑钟情”,“噗哧”一声,长剑插进白脸狼后背,白脸狼倒地。

    南不倒伏在房梁上,手扣“万人迷”神弹,正要掷出,见状,吃了一惊,这绝情尼姑怎么变卦啦?跳入狼丛刀剑之中,不要命啦,一剑得手,不等于剑剑得手。

    快,掷神弹,神弹一爆,众狼迷倒,绝情尼姑就有救了。

    况且,绝情尼姑已服用了“祛迷丹”,“万人迷”对她不生效。

    性急忙慌间,南不倒手腕急扬,掷出“万人迷”,咦,神弹出手,如泥牛入海,竟无声无息了?

    隐约听得,噗一声,落在地上。

    是“万人迷”受潮哑弹了?还是怎么着?

    火药最怕受潮,一旦受潮,就不会爆炸,火药不爆,迷药就无法挥发飞扬,这道理,南不倒最明白不过,她头皮发炸,呆了一呆,突听得毒眼狼叫道:“哈,南不倒不行了,快,杀了她再走。”

    毒眼狼口中的“南不倒”,指的当然是绝情尼姑。

    间不容发,众狼已下杀手,扮成南不倒的绝情尼姑,命悬一线,真南不倒已无暇顾及“万人迷”神弹,是潮还是哑了,手掌在梁上一拍,飘然而下,去救绝情尼姑……

    2017、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