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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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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明明,照在他的身上,让林子阳感到一阵寒意。

    “林师兄,你……”,研墨的刘巧儿忽见原本极为高傲的林子阳瞬间没了底气,站在那里发起了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问询的目光打量过来。

    “呃,没、没事……”,林子阳勉强笑了笑,但他的笑容里掩饰不住那份苦涩与慌张。

    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是写?还是走?

    若写,诗会第一已经内定,他最好的名次,也只是第二,这便让他名望大损,在杜先等人面前无法抬头了。

    可若不写,直接离去,背负的,只怕也是鄙夷的目光,而且,那五百两银子,也要还回去了。

    林子阳站着不动,四周围观的游人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声音密密麻麻,像是一团疯长的草,不住的往林子阳耳朵里钻。

    那边的王传、李骞、陆庆喜等人皆是微微蹙眉,刘亮等秀才也感到奇怪,互相低语询问。

    张集之、刘文远等人却一个个露出笑容,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神情得意。

    “咳,林兄,怎么,写不出来?或者说,是不敢写?”,秦勋上前一步,目光逼视过去。

    “这……”,林子阳情不自禁的想要往后退,但却猛然醒悟过来,若是退后,那便一切皆休。

    然而他到底是不敢去看秦勋凌厉的目光,微微垂目,闭眼沉思,片刻,低声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今夜身体不适,原本觉的能撑住,谁知现在不适感突然加重,思绪已经全没了,这诗,我现在写不了,今次诗会第一,看来只有让贤了”。

    “嗯?写不了了?一转眼的功夫就突然病的这么重了?大家刚才可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林子阳气势汹汹,大有将我等不放在眼里之势,你说现在病体加重,这个,恐怕无法服众吧?”,秦勋冷笑一声,转身向周围的人摊了摊手。

    顿时间,围观的游人便开始起哄,叫道:“是啊,林公子,刚才明明还好好地,怎么突然病了,这不是把我们当成瞎子了么?你就随便写一首,总也要为华宁城加一些才气的”。

    这些围观的游人,只是将这种游戏当做了为子孙祈福之用,盼着儿孙将来,也能从这些才子的诗词中分得几分文采,在他们心里,只要是才子写了,好与不好,那都没关系。

    那边的老秀才也有人出声道:“林公子,既然来了,若不写上一首,岂不太过失礼?便写一首吧”。

    杜先等人在旁连声催促,周围的人也都起哄叫好,只有陈恒极力辩解,却压不过人潮,眼看形势已经到了不得不发之势,林子阳心沉如灌了铅,知道无法躲过,当下尽力平复下心绪,走到桌前,重新捉笔在手。

    众人见状,这才安静下来。

    林子阳深深呼吸,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心中抛开杂念,终于一横心,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小词。

    也是秦楼月。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写罢,林子阳搁笔,闭目缓缓平复下心绪,然而拿起宣纸,将小词看了一遍,一遍过后,他又看了第二遍,他的眼中,原本疲倦、紧张、失落的色彩,慢慢消退,渐渐地涌起淡淡的精光,到了最后,林子阳竟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成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终于被他找到了感觉!

    那种意境、笔锋的转折、寄托的情绪,这首词竟然全部包括了进去!

    天助我也!

    周围人也看的莫名其妙,见林子阳突然捧着宣纸,脸上红潮涌动,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他霍然转身,将宣纸交给王传,声音微微颤抖,道:“王大人,请过目”。

    王传与那些秀才一起念了一遍,神情,也露出惊讶,有员外叫道:“林公子果然不愧为两年诗会第一、我华宁才子之首,这首秦楼月,至少要和秦勋的那首平起平坐”。

    刘亮眼睛发亮,连连道:“岂止岂止,这首词明显要比观雪园那边的更为优秀,无论意境还是情思,都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依我看,便是直接入选千年绝唱,也不算过分!”。

    也有老成持重的秀才摇摇头,道:“千年绝唱……只怕还达不到,这首词情绪稍显朦胧,以杏花,缺月、风露等做为景象,略显单薄……不过词中亲人相聚,忽又别离的感觉却很了不起,要是媲美秦勋公子的那首秦楼月,应该可以”。

    “不对不对,这等淡相逢,淡别离,就是要一种朦胧而已,说明子阳他心胸阔达,洞彻舍悟迷离,顺其自然罢了,这景恰恰用的最好……”。

    几人争来争去,林子阳在旁边微微挺起胸膛,神色又恢复几许傲慢。

    秦勋等人过来,将词拿着看了一遍,亦都沉吟不语,张集之等虽然偶尔会低声说一句比不过秦兄,但心里却也有点担忧,望向林子阳的眼神,已经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之势。

    这时,忽然从游园外传来大片的脚步声,接着游园入口,便出现了知州王天和,大儒方孝忠、李孟、秦跃、白石藏等人。

    王天和身边随着华宁城外观音庙的主持云兴大师,在后面还有很多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这些人后面,则跟着不少随从、护卫。

    这一群人走来,便相当于是观雪园的人全部都过来了。

    王传、李骞、张求鸿等人见状,连忙起身,上前相迎,向王天和施礼。

    王天和抬手止住,笑着道:“今日老夫乃是以儒生身份陪坐,大家不必拘礼”。

    于是众人回到湖边,重新坐下,只是主位上的,已经换成了王天和,其余人等,有坐有站,陪在两侧。

    远远的,游人看到知州大人到来,更是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盯着这边看,大人拉着孩子的手,指着场中的大人物一一介绍,嘱咐两句:“小宝以后一定也要成为那样的人物”。

    众人坐定,笑谈几句,王天和望望月色,便开了口:“诗会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眼看子夜将至,大家诗词应该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吧?不如现在汇总过来,咱们一起商量着将那些优秀佳作筛选出来,评个高低,如何?”。

    于是,原本就被初步遴选出来的诗词,便都呈了过去,王天和以及儒生方孝忠、李孟、白石藏、王传、刘亮等二十余个秀才员外坐在一起,商议着品定好坏。

    观雪园那边的儒生秀才占了大多数,又有知州大人在,并且那边的才子数量也的确不少,评定起来,那边的诗文却占了大多数,转眼间,场面上就出现了观雪园碾压望月园的情形。

    “呵呵,今年,只怕又是观雪园要赢了,依老夫看,不如从明年起,两处园子合为一处算了,这边我看着也没什么意思,弄到一处热热闹闹,比这要强些”,方孝忠堆起满脸的褶皱,淡淡的笑道。

    “是啊,诗会嘛,便该写出些好诗,年年都是咱们观雪好诗多,索性都搬过去得了”,白石藏也道。

    王天和笑着不说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任由这些儒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

    “咦……这首词,咳,这首词还不错”。

    沉默不语的李孟突然轻咳一声,捡出一张宣纸,递给王天和,王天和看了,眼中也露出喜悦,又仔细读了一遍,最后看看落款,叫道:“我说呢,原来是林子阳的……子阳,今年的这首又要出风头了”。

    林子阳故作谦虚道:“哪里,大人谬赞了,今日小生身体不适,写出来的感觉差了很多,不然,也许会更好些”。

    王天和又将秦勋的那首秦楼月拿起,两首小词做个对比,微微沉吟片刻,道:“这两首秦楼月皆是上等佳作,不过相较起来,却是秦勋这首更为真挚”。

    “他家乡那边原被鞑子劫掠过,经过那种泣血的日子,所以能写出如此烟水蒙蒙,但却愁绪满怀的诗词,而子阳这首,似乎情感上要淡了一些,相逢相聚,犹如浮萍,虽是好词,不过若无这样的阅历、便不能感受,比较小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知州大人此言差矣,依小僧看来,却是林公子这首小词占了上风”。

    云兴大师开了口,众人都看着他,只听他道:“人生本就是一场风景,来时明月,去时清风,清风明月,或分或离,都在冥冥之中,这首词将此等情怀意境诠释的淋漓尽致,若是参悟,便于佛法相去不远了……”。

    “大师说的是,小生正是如此想法”,林子阳原本见知州大人已经偏向了秦勋,正感绝望,忽听云兴大师开口,顿时一喜,连忙点头道。

    现如今,大宋朝佛法兴盛,远超前代,特别是江南之地,更是庙宇连片,几乎每座城中都有寺庙。有些佛教禅师极有学问,往往与当世大儒来往密切。

    王天和对那些充满智慧的禅师仰慕有加,这云兴大师,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云兴大师如此说,他便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笑道:“不如这样,两首并列第一,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当然不会反对,秀才员外以及游园的书生,都开始恭贺秦勋和林子阳二人。

    望月园这边的兴奋度明显更高,他们从必败中脱颖而出,绝境逢生,取得了并列第一,这真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赵品、郭璇等人对于林子阳的赞美简直达到了吹嘘谄媚的地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汗牛充栋等等才子佳话,全被用在了他的身上。

    陈恒更是不知从哪里端过一壶酒,为众人各斟一杯,将气氛推向高潮。

    林子阳被众人恭维,感受着众星捧月的氛围,他儒雅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骄傲与轻狂,接连喝了几杯,一吐胸中闷气!

    能在诗会已经内定的情况下搬回一城,这充分说明了他林子阳的才华,这让他熏熏如醉,彻底的将失落与惶恐丢在一边,露出得意大笑,和赵品郭璇等一众才子谈笑起来。

    忽然,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念仙,见那美丽的女子正挂着犹豫神色,站在皎洁的月光里向这边望了过来,那婉约柔媚的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子阳看到那一道倩影,心头一动,眼中不禁射出淡淡的光辉。

    刚刚成为诗会第一的他,只觉游园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那些崇敬的目光、羡慕的神色、痴迷的神情,都是因他而起,饶他而生。

    李念仙大概也是被自己的才华所倾倒,心中仰慕,可又不敢过来,于是才在站在那边的月光里踯躅。

    林子阳这样想着,内心感到隐隐的激动。

    自那次在茶楼惊鸿一瞥,他的心里,便生出了一丝爱慕,爱慕李念仙的美貌,爱慕她的干练,也爱慕她的家世。

    但他并不敢说,不敢承认,因为他不愿让别人骂他啦蛤蟆想吃天鹅肉。

    然而,现在,由于他的诗才,李念仙终于将目光投了过来,林子阳觉得,自己此时在她的眼里,一定宛若是星辰般闪耀。

    连续三年,诗会第一,这样的才子,当然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与爱慕。

    极度膨胀的自信,加上冥冥之中产生的误解,林子阳鼓起勇气,分开一众书生,优雅的走向李念仙。

    他要去告诉她,告诉她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羞涩,其实,我也早就喜欢你了,甚至,他已经在思考待会儿是不是直接向坐在那边的李骞提婚。

    李念仙正看着那边的王天和等大儒评选诗词,纠结要不要将赵決好友的那首也送过去。

    她刚才已经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心里便有一重惊讶,她几乎不敢相信,赵決的朋友中竟然能写出这种让她一看,就觉得必定不凡的诗词。

    江宁锦绣,果然是才子云集。

    她正自犹豫不定,忽然一抬头,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脸兴奋、傲慢、激动的到了跟前,双眼射出炙热的温度,叫道:“念仙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李念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惊喝道:“你是何人!?快快退回去!”。

    林子阳却已经被自负冲昏了头脑,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口中急促说着:“别怕,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念仙小姐,我也常常梦到你的……”。

    “无耻!谁要你梦我了,走开!”,李念仙吓坏了,连忙转身要向后走。

    “念仙小姐,我是认真的,我又得了诗会第一,很快就能成为秀才,只要你嫁给我,我一定对你好……”,林子阳说着,抬起手去拉李念仙。

    李念仙被林子阳拉住,顿时恼怒起来,她在李府中管事已经有几年,心性毕竟不同于寻常女儿,当下咬牙,抬手照着林子阳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啪!”。

    这一巴掌之响亮,几乎犹如爆竹一般炸响,远近各处,正沉浸在欢愉热闹气氛中的游人书生愕然回头,看着场中站立的两人,尽皆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