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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佰肆拾壹章 书写历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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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淑慎叩拜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激动,是欣喜,还是害怕,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她等的就是这个。

    十三岁进宫的时候,她的父亲在宫门的马车上拉着她哭。他是多么地爱她啊,将她宠溺着长大,亲手教她识文断字,教她诗词歌赋,教她骑马射箭。可是哪怕他再怎么将她当做男孩养大,她也成不了男人。

    她不管是文采还是射箭,都比嫡兄强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她偏偏只是个女人。父亲再爱她也没有用,她是个女人,她是个庶女,等她长大之后,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若是父亲手中的权利一直好好的,她也许也会在十六岁的时候,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地嫁出去,好好地,像一个普通的女子那般,相夫教子,只在闲暇之时怀念年幼无拘无束的时光。

    可惜老天连这条平凡的路,也没叫她走。父亲失势,嫡母一向容不下她,若是她还留在家中,必定要受嫡母的折磨,如同年幼的陛下一般吃尽苦楚。

    幸好,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知道将她留在家中,她不一定能活到及笄,便忍痛将她送入宫中。于是她便见识了这天底下的女人还能怎么活,如同魔鬼一般争相投入丑恶的地狱,用尽手段和权谋,只为争一个男人。

    不,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些已经被黑暗腐蚀的女人,已经只是个空壳了,哪怕她们已经是皇太后,她们也不敢打破世人曾加诸给她们的规则。

    在天下人看来,女子便要按女子的规则活着,从父从夫从子,哪怕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她们自己也是饱受这点苦楚的女子,她们也还是认同这规则活着。

    卢淑慎厌恶这规则。但是她从未表露出来。她不会表现出对那些愚者的不屑一顾,也不会将自己的精明和智慧放在明面上,她缩在世人规划好的框架里,内心的不甘却依然肆意生长。

    命运可以打磨轮廓,却无法透视内在。宝玉被包裹在石头里,也还是宝玉,一旦被剥开那层灰扑扑的外壳,便会呈现叫世人惊艳的光彩。

    而叶黛暮正是那个打破石头,琢磨宝玉的人。

    “可是陛下,女相,不对,是我该做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叶黛暮伸手去扶她,卢淑慎才站了起来。她下定决心,不辜负陛下信赖。

    然而这是她从未想过,从未见识过的道路,此时来看,前路茫茫,仿若被浓雾包裹,不知方向。

    “中书省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侍女之中必有奸细。然而我在想,若是人人靠近我都是有目的的,难道我一个人也不用吗?当初还是你,一步一步引着我,将青盏她们收入麾下。此刻,便是由你来了。”

    叶黛暮说完这一席话,感觉自己都被掏空了。她知道卢淑慎绝对不会拒绝她的命令,或者说是她的请求,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应当做到最好。

    卢淑慎是第一个,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等到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站在她这一边,不,哪怕是绝大多数都站在她这一边的时候。世家还是寒门,都已经不会成为问题了。

    她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很荒诞。哪怕大魏已经习惯了女皇,但是也还是绝对的男权社会。还是个无论男女都打从内心认可女子低人一等的时代。她竟想要做连现代都没能做成功的事,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可是偏偏叶黛暮不信这个邪。

    若是说女子中尽是温柔顺从之辈,怎会有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若是说女子连皇帝都能做,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挡,内心的冲动,无论那是魔鬼的怂恿,还是梦想的引诱。

    现代做不到,古代却做到了的事,又何止是一件?怕什么,她现在是皇帝,她有任性的权利。

    还有一个理由,大概也是因为她是皇帝,还是个每天都小命危在旦夕的傀儡皇帝。若是有一线生机,她都会紧抓不放。哪怕是前路渺茫,她也绝不会放弃。

    要知道,她现在是一个现在时的活人,她要做的当然不能只是追着前人的脚步,重蹈覆辙。前人做不到,不敢想的事情,她为什么一定不能去想、去做、去努力呢?

    她要做的是,一个书写历史的人。

    “维桢,我知道斐家想做什么了?”谢璇带着叶黛暮托他订做的宝剑匆匆闯了进来。

    叶黛暮表现得却一点也不好奇。她接过来,拔出宝剑,利器的寒光冷了一室。“好剑。”

    谢璇只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你猜到了?”

    “恩。刚刚想到的。”叶黛暮将剑对准外头的日光,哪怕那光芒刺眼至极,她也没有闭上眼睛。她笑着问他。“这剑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但是这柄剑我试过了,毫不输给重鹰,当为绝世宝剑。”谢璇说到此处,眼神狂热至极。

    “那我给她起个名字吧。”叶黛暮耍了一个剑花。“既是绝世宝剑,又是为我而造的,就唤‘帝姬’吧。正好,拿这想夺我天下的乱臣贼子开刃。怎样配这名字吗?”

    谢璇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配你个鬼。”

    “怎么不好听?”叶黛暮将剑插回剑鞘,做了个鬼脸。“不配也给我忍着。反正是我的剑,我要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你管不着。”

    “谁说我管不着的。你说说,将来要是我给咱们孩子启蒙的时候,给他这把剑,然后他问这剑什么名字。这么肤浅,这么蠢的名字,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谢璇这么说,叶黛暮倒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既是我生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要是不喜欢这名字,自己打一把剑就是了。反正我就要叫这名字。”叶黛暮顽固起来,向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好吧,好吧。随你。”谢璇从来也不是能拗得过她的那个人,老老实实地妥协了,就还是嘴硬地说道。“好好的绝世宝剑,竟起了这么个破名,真是糟蹋了。”

    “嘿嘿,我乐意。”

    两个人斗了一会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安静了下来,这一片刻的停顿,便将那压得人喘不过的空气弥漫开了。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叶黛暮开口道。“幼安,如今已经不是和那些人扯皮的时候了。我已经不耐烦做这无用的努力。我立了淑慎做女相。”

    “你还真敢做。但是那又如何?你说的又不算数。”谢璇毫不客气地泼她冷水。

    “那就让这话算数。”叶黛暮的眼睛里是谢璇熟悉的光芒。那是杀过人之后水面上倒映出的他自己的眼神。

    “你想要我怎么做?”谢璇等她的回答。哪怕这回答会在他日掀起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他想做的,不过是眼前女子一人想要他做的事情罢了,和天下无关。

    “我想要一样东西,一样人人都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