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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今我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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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比斗几不停歇,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打坐精进,也只剩下比武。到最后唯一能阻止二人比斗的因素,也只能靠九娘烹制好美食,岳阳抵不过诱惑,这才暂歇。用餐途中,二人还不停在口头上比划,或者想象如何拆解对手招式。

    随着对决日久,仅仅招式上的施展已不能尽显二人功法奥义,双方附带内力越来越强。方晴羽身为一船之主,自然担心稍微不慎损坏船只,直接将二人赶下海去比划。二人凌波而斗,再无顾忌,这么一来,沿途的鱼虾可就遭了殃,身处浅海的水族被二人功力余波所及,震伤震死无数。好在岳阳的“五雷正法”声威煊赫,如同滚滚天雷一般,鱼虾闻声退散,倒免了不少危难。二人直斗到最后一日,李岩终于凭借“难知如阴”、“动如雷霆”的奇正变化完美融合“决浮云”胜出一招,岳阳大发感叹之余,已见到了西方陆地。

    杨霞首先欢呼起来。李岩与岳阳一路争斗不休,并未放弃对她的教导,由楼明月考较她卢先生的功课,方晴羽考较他武功进境,那可比在流光时忙多了,即便她很是懂事,知晓这些都是为了她好,此时见终点到达,也不免惊喜。

    去国多日,如今归来,岳阳、李岩再也无心争斗,飞身上船,远远观望。船只并未直接到达流光,好在往来船只渐多,询问之后才知航向向南偏离了一些,约在江都稍微偏南的地方,到达流光还要两日左右。海上行了二十余日,也不在乎多这两天。家园在望,众人心中所想也自不同。对于李岩来讲,流光数月,已是他记事以来在凌云山下一处待过最长的时间,当凌云已不能再成为他的故园,流光或许成了最后的神思寄托之地。两日后,飞仙在望时,这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到达顶峰。去时中秋,归来已是冬日,海风劲烈,扑面如刀,几乎寸草不生、被打造为金城汤池的飞仙岛更是平添几分萧索。只是躯体上的寒冷,又如何比得过心中的温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楼明月念出这句诗时,不管能不能从字面上理解个中含义,却都能明了她言语中的情感。流光,也许早已融在她的血脉之中了。

    飞仙岛为流光南部屏障,并未因停战日久放松警惕。明教的船只因要去东瀛的缘故特意做了改装,明显是异于普通商船的,岛上哨探早就发现,一面戒备,一面通报给岛主骆芳。骆芳闻报而出,却见对面船只远远停下,几人现身船头,为首一人不是楼城主是谁。骆芳大喜,一面传讯主城,一面乘一叶小舟亲自来迎。

    上船拜见过楼明月,李岩在旁道:“骆岛主,你伤势已大好了么?”骆芳哈哈一笑说道:“多谢公子关心,我早就好了,现在杀起敌来,照样一个顶俩。”又向楼明月道:“城主身负重任,我这飞仙岛也不敢留客,这便赶紧去往流光吧。”

    楼明月见他神色有异,当即问道:“怎么,城主的情况不大好么?”骆芳看了看周边的方晴羽、岳阳,欲言又止。楼明月道:“但说无妨,这些都是自己人。”方晴羽很是知情识趣,说道:“他们有些是没来过流光的,我吩咐一下,莫要不懂事发生了冲突。”说着转身便走。岳阳也道:“我也去!”跟着她去了,九娘也带着杨霞跟着离去。

    骆芳待他们走远,这才说道:“城主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也只能在不用人搀扶情况下自如行走而已,身体也是虚弱得很,稍微用力便难以承受。薛神医说了,若无他法,以他能为悉心调理,三年五载之后身体状况或能恢复如常人,这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想如往日一般行走江湖、统军打仗却是难了。不知这次城主去东瀛寻医,结果如何,那人肯来么?”

    楼明月摇了摇头,骆芳神色登时难看了许多。李岩忙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卓先生没来,救治城主的方法还是有的。麻烦骆岛主着人引路,咱们要尽快赶回流光。”骆芳闻言,立即喜形于色,说道:“还要什么其他人引路,我亲自操舵就是。”楼明月又叮嘱他:“对方娘子客气点,她去东瀛,便是因为明教伤了城主,心中愧疚,专去助咱们求医的。若非是她,咱们此行不知又耽搁到什么时候。”

    关于与明教和解之事,流光很多人都不太理解。其实也属无奈,明教三宗虽不敢说实力强大,但汇聚在一起确实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再惹上他们,明着来流光自然不怕,派遣高手来行刺可就当真不好说了,至少没有那么多精力与他们虚耗。既然明教专门示好,也算关系进一步缓和。骆芳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点头应允,自去操舵。飞仙周边暗礁无数,无碍堡与流光争斗多年还不敢胡乱行走,若非熟人操舟只能绕远路了。

    不多时流光已然在望,远远看着港口无数人站着迎接,李湛、薛炎等人尽皆在列,自然也少不了杨岚、萧无忌等、张大通等一众小辈。下了船,李湛对楼明月道:“楼城主,此去辛苦!”又对众人道:“多谢各位,为我一人奔波来去,当真让我惭愧无地!”说着对李岩点了点头。

    楼明月向来待他如同子侄,此时见他形销骨立,完全不复之前的英姿飒爽,差一点掉下泪来。李岩也抢上前去,声音有些哽咽,喊了声“师兄”,便说不下去话了。李湛知他意思,笑道:“大洋之上风高浪险,可不同于近陆。你们能平安归来我已心满意足,更何况还带回这许多军资。”又向方晴羽道:“方娘子,之前骗得我好苦。凭你们此来情谊,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你看如何?”他身为流光一家之主,这番话说出来,自然是决意尽释前嫌了。

    方晴羽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城主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其他两宗或许我难以做主,却可以保证盛临宗此后绝不会再与流光为难,我或可从中调和,咱们还能互结盟友。”李湛道:“如此甚好。各位此行辛苦,我在城内略备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这便请吧!”说着引他们入内。不及叙旧,李岩与杨岚、张大通等也只能点头示意。他们都有千言万语要说,李岩一人又怎么招架得过来。方晴羽又来与大伙儿赔礼道歉,再加上杨霞也过来拜见众位师叔,倒为他解了围。

    好容易到了城主府,宴席摆开,李湛先与岳阳、方晴羽说了会儿话,以示主人待客之殷切,这才让薛炎安置,自己却斜倚座椅笑看着大家。不一时宴席开始,李岩看他强撑着精神,想起初见时的风光,心中暗暗难过。李湛向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坐下,细问他东行的经过。李岩一一说了,最后很是愧疚,说道:“可惜了,我们没能说服卓神医同来,不过我把他的医术心得以及他与另一名神医的救治建议带了回来,一会儿我给薛神医看下,定然是有效果的。另外我在东瀛学了一手绝技,当初我身受重伤,经脉受损,一下子就被传我功法的那位异人治好了,回头跟薛神医参详一下,在治师兄的伤上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李湛道:“你们能平安归来就好了。我这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骑不得马,挽不得弓,那又如何,依然能统率流光,将咱们的大道布于天下。只不过以后就靠你们的护卫了。”李岩更是难过,说道:“主要东海擂时间太紧了,我们只得回来。若薛神医还是医治不了,此间事了,我定然再赴东瀛,无论如何也要将卓神医请来。能治好最好,若是师兄一辈子都是这样,我便护师兄一辈子。”李湛却道:“那可不行,你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这个江湖少了你,可就少了一位惩奸除恶的大侠了。”李岩摇了摇头,说道:“我算明白了,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澄清宇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靠很多人的力量才行。又有什么力量能强过举国之力,所以师兄所行才是王道,我只是小道罢了。师兄先坐,我去去就来。”李湛任他自便,他转身就去找了薛寒山。

    两月来薛寒山想尽所有办法救治李湛,经常半夜时分伤势恶化,所使手段又极耗功力心血,原本一头乌发竟花白了许多。此次他未见卓飞鸿同来,心中很是失望。待李岩将卓飞鸿的医术心得以及与道衍大师对李湛病情的推演建议交与他,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就拿着回房研究。李岩想要跟他探讨将真言法印配合救治的事还没开口就被他堵了回去,直接就是一句:“明日午时前莫要烦我!”

    李岩苦笑连连,回到李湛身边,看他神情恹恹,也不顾身在席间,为他渡入真气。谁知李湛经脉受损颇重,竟不能容纳,受到真气冲击,更是痛苦难当,李岩赶紧撤去真力。旁边杨岚一直在看着,此时赶忙过来,为李湛顺畅气息,又对李岩摇摇头,示意此法早就试过,除了增加李湛经脉负荷,完全不能起到正面效果。

    李岩想了想,决议还是再试一下,说道:“我再试下,若是师兄感觉不适,立即开口便是。”杨岚在旁又是期盼又是担心,李湛却笑道:“你只管来,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杨岚道,此间人多,莫要打搅了,你们还是回房再试,让薛师叔在这里照看就是了。李湛点点头,让杨岚去跟薛炎说声,这才站起身来说道:“众位今晚只管尽兴,我在这里你们还放不开,还是躲起来得好。”众人哄堂大笑。李湛挥了挥手,带李岩以及回转来的杨岚回房。

    李岩西行一路上没少研究这一路真言法印,又常常忆及临行前道衍大师所传的一些诀窍,心中早有计较。此时回到房内,仍是思忖半晌,只是让李湛做好,良久才口吐真言“前”,随手结出“禅定印”,接下来真言未毕,双手纠缠,结出了向来没有太多感悟的“智拳印”。“智拳印”容纳了“身密”神通精髓,可谓印法之始,也是印法之终。据说领悟极致,此身即佛,佛心即我,乃是密宗力量之源。李岩自学习真言手印以来,对这一路“智拳印”领悟最少,但每每结出,都会产生不小功效。

    不一时,李岩内心通明透彻,连旁边的李湛、杨岚都受到影响。他再吐真言“临”,结出了“内降魔印”,收慑心神,同时也以印法影响李湛。李湛对他向来信任,任他施为。在印法影响之下,丹田中气息渐被引动。李岩知他经脉毫无承受之力,也不引出,一团真气只在李湛丹田中旋转滚动,渐渐壮大。接下来口吐真言“皆”,手印变换“施无畏印”。语声未落,手印未定,再出真言“者”,左手结出“与愿印”,右手手掌已印在李湛头顶“百会穴”,也即“天轮”所在。李湛身躯一阵,一股灼热洪流自百会起,沿着任督二脉直冲而下。

    原本李湛任督二脉受损最重,便如决口之堤一般,有洪流注入则肆虐四周。然则这次李岩灌输的真气并未对身体造成损伤,反似在行经途中缓缓将经脉破损之处一一修复,能让这一股真气下放,在李湛丹田相聚。李岩此时心清神明,对他体内真气流动之状如同亲见,李湛自能感觉到,当真是意外之喜,如是这样下去,经脉岂非修复完毕。

    欣喜之余,李岩收回右手,问道:“如何?”李湛运了一遍内功,点点头说道:“不错,功力已能运转自如,只是不敢发力。至少比之前没有自保之力好上许多。”杨岚闻言大喜,如此进度,李湛伤势痊愈指日可待。

    李岩又道:“师兄好好休息,我出去将这个好消息传给大家。”说完与杨岚一起去了。这次再出来,二人都是心情大好,没想到担心来担心去,治好李湛的伤势竟然这么简单。当下李岩又问起杨岚的伤势如何。

    杨岚笑而不答,长袖一拂,一身红衣无风而动,李岩不知她何意,忽然脸色一变,闭目细察,分明就在他身边的杨岚竟从他神识中完全消失。他睁开眼来,对方明显就在她身旁。但神识、真气都已锁定不到她。杨岚并不是消失,而是将自己化入天地之间,合身于天地万物运行之道,天地无穷则自身无穷,这便是所谓的“先天”。李岩想了想,终是苦笑道:“恭喜师妹率先进入先天之境,流光也再多一名宗师。我还道自己东瀛一行收获良多,回来之后足以与师妹较一日短长,谁知你又抢先了一步。”话是如此说,眼中却满是欣慰与敬佩之意。李岩与杨岚年岁相仿,根基深厚,又多得名师指导,人每见之都以“天才”相称,他也向来以此自矜。前有于九音的青眼相加,之后杨岚、岳东方、道正、岳阳等人都有诀窍相授,若说遇合之奇、福源之厚,他也算得世间少有,却处处慢了杨岚一拍。不过他虽有好胜之心,却绝无嫉妒之意。这么一来,来日东海之擂胜算又多了一成。这也算是极好的消息了,李岩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想得了别的。

    杨岚自是知道他的想法,以她此时修为,只怕对上连无心也有五成胜算,更遑论其余宵小。其实杨岚最可怕的地方根本就不在内力修为,而是临战时的状态,应敌时的策略技巧,然后才是天无双的破军枪法。而先天宗师对世间万物运行之道的理解,定然会使自身技艺再上一层楼。比如李岩对“天地之正”、“六气之辩”的理解定然是不如于九音的,这便是差别。

    杨岚却道:“我也只是初窥门径,离登堂入室差得远呢。即便如此,东海之擂已足够用了。或许此间事了,还能去天都取回‘黄龙泣血’。”李岩道:“不错,到时候我还陪着师妹去。恩,天都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该随着公主去西域了。之前欠她许多,终有偿还的时机。”杨岚笑眯眯说道:“好啊,说不定到时我也能去呢。你可别忘了,师兄跟公主可是有约定的,自然不会反悔,想来定然是我带人前往。”李岩少有见到她的笑容,竟然一呆,看来她当真心情不错了。

    两人说着已走到外间,却听得本来嘈杂无比的摆宴校场一片清净,微微铮铮清音,袅袅歌声。老远听得场内在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音调一转,又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琴音、歌喉婉转变化,两曲转折平缓,竟将《采薇》、《无衣》完美结合一起。《采薇》虽也在赞颂将士为国奔波不惜身,却也展现出浓浓思乡之意,应景倒是应景,难离哀愁;《无衣》就不一样了,将万人一心、众志成城描述得活灵活现。与会之人、周边宿卫的将士都为歌声所感,胸中豪情、柔意交互往来,已有人跟着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