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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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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岩施展轻功,约盏茶功夫便到了问道坡。此时他于内功轻功均有所体悟,虽行得甚疾,却是脸也不红气也不喘。看门小童青竹出得门来,见是李岩,便道:“师兄不去参加较武,来此作甚?”李岩道过原委,青竹知道师尊青睐于他,便直接引他入任侠居。

    李岩拜见了于九音,向他诉说了详情,并呈上布囊。于九音却看也不看,直接对外道:“既然是故人到访,为何不进来相见。”只听得门外一人道:“晚辈实乃迫不得已,囊中之物对晚辈等非常重要,若非情不得已绝不离身,只能背后跟踪李师弟到此,心中确无不敬之意,岂敢造次?”

    李岩又惊又怒,原来黑衣男子一直尾随在他身后,他自忖轻功已达上层,内功小有成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说,身后一直尾随有人居然不知。

    于九音、李岩出得门来,见男子、少女恭立于门前,行的是弟子之礼,。二人见于九音出门,当下上前抱拳:“东海李湛、杨岚见过于师叔。”说完就要跪下磕头,于九音忙上前扶住二人,道:“当年一别,如今你们已经长大成人,大家那便放心了。”李湛却道:“若非于师叔高义,只怕天都到东海之间,李湛都不知道会葬身何处。”于九音道:“且入内说话。”

    到得室内,少女杨岚又跪下磕头,于九音却坦然受了一礼,缓缓道:“当年我与杨兄于天都道左相逢,以武论交,到得后来,他向我倾诉心中志向,愿兵锋所指,扬威西域,勒石燕然;又说久处天都权利漩涡,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不平之事多矣,却不能如我这般快意,愿有生之年,天下平定之后,便随我远走江湖,荡尽天下不平。却不料……”

    杨岚沉默片刻,昂然道:“杨家世为将门,家父以身许国,到得后来求仁得仁,又有何憾;我虽为女子,愿继承我父之志,此生不渝。”她并非张扬冲动之人,这几句话也说得语调甚是平淡,但室内并无一人会怀疑她言中之意。李岩望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幼年失怙的少女,也不知她此生短短十余年间已受了多少苦楚,才能如常人一样谈论家国生死。

    于九音点头道:“不错,虎父无犬子,杨兄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九泉有知,也必无憾!”

    说完解开手中布囊,取出一张火红色的弓来。弓长约四尺,弓背不似木质,浑然一体,铸成展翅的凤凰,中间凤口作嘶鸣状,尾羽斜飞而出勾住弓弦,美轮美奂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于九音轻叹道:“九天凤语铸冰弦,北邙虎啸扼燕然;英雄不言封侯事,亢龙泣血战黄泉。当年杨兄在天都百步之内以此弓连续射杀漠北三煞,暴尸三日,西域遂有传言,杨烨不死,西域武林不从定鼎门而入。从此之后,“凤鸣”随杨兄名扬天下,武林中方知军中也有天下宗师,而当时杨兄也不过而立之年。”

    李岩幼时喜听故事,周青冥却常常拿武林掌故出来卖弄,漠北三煞他是听说过的,传闻是西域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性格残忍狡猾,中原武林中多次围堵无果,事后却又凶残报复,很是造成一片腥风血雨,却不知竟是被杨烨射杀在天都。想起前辈英风,李岩不由得悠然神往。于九音将凤鸣收入囊中,还给李湛,又问起流光城的状况。

    李湛眉头轻皱,但见于九音无意避讳李岩,便说了下去:“全仗当年师叔相助,对方精通水战的大将折损甚多,大型战船也破坏殆尽,这十余年来虽也在逐渐恢复。一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二则北边对他们也不甚信任,严格限制水师扩张,近年来流光城确实好过了许多。他们也只能封锁沿海一带,禁止流光城与陆上往来,然则海域数千里,又何必非要在他们封锁之处登陆。此时流光城无论粮食还是用品都能自给自足,不然也能与南方万里之外的岛上之国进行贸易获得。无碍堡虽扼居要冲,奈何无强兵相助,也不能对流光城产生威胁,只是影响我等上岸罢了。这次我们故意绕远从登州上岸,本以为已够小心,还是被无碍堡的三公子缀上。那小子虽仗着无碍堡之势作恶多端,却甚是狡猾,害得我们故意绕了老大的圈,最后摆脱从人,师妹亲自出手了结了那厮,一则为民除害,也算报了恩师部分血仇。”他终究是心有挂碍,涉及到关键之处只以“对方”、“他们”相称。

    于九音长眉一挑,“哦”了一声,看向杨岚。于九音久居问道坡足不出户,虽不知道无碍堡三公子武功如何,但无碍堡的堡主连无心凭一手无碍刀法纵横天下久已,杨烨之死他在其中出了大力,想来他的三公子也不会差到哪里,没想到居然被杨岚这个妙龄少女直接击杀。

    杨岚脸上殊无得色,只是淡淡说道:“无碍堡大公子、二公子武艺高强,三公子连海碧不过是仗父余荫,浪得虚名罢了。平日里寻他还寻不着,如今碰上了,便顺手结果了。有朝一日我武功大成,当让连无心血债血偿,方不愧杨门之后。”

    于九音道:“贤侄女胜而不骄,有大将之风。这么说你们此来,何人赴二十年之约,已有定论了么?”

    李湛道:“原定是由我赴约,只是大家都不肯,后来师妹武功精进,便一致定为由师妹前往,我便在外接应吧。”李岩不知二人所言何物,只是见大家神情便知是“生死之约”一类,他不知李湛身份特殊,只是觉着奇怪,李湛明显武功高强,缘何让以一妙龄少女去赴生死之约。

    于九音沉吟片刻,道:“也罢,我来看下贤侄女的枪法已得杨兄几成功力,再做定论。”

    杨岚丝毫不觉意外,解下背后长囊,取出两节物事,双手一拧,“咔吧”一声连为一柄八尺六寸五分的长枪,一张虎口咬着枪锋,乃是名枪“虎啸”。她虽年幼,但身材高挑,八尺余的长枪控于掌中并无任何不谐之处。李湛在一旁道:“薛师叔把这柄“虎啸”传了给我,在寻回“龙啸”之前,这柄枪便归于师妹了。”

    杨岚卸下披风,跃出厅外,双手舞动长枪,摆个架势,口中道:“请师叔赐教!”

    李岩在旁观看,直觉雪肤、红衣、素手、长枪浑然一体,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也无一丝破绽可言。

    于九音道:“好一个“不动如山”!贤侄女已得个中三味。不过你要对战的不是我,而是他!”说完指向李岩。李岩见少女持枪之姿无懈可击,本就有了跃跃欲试之意,听得于九音如是说,便拔剑走出庭外,与杨岚遥遥对立,起手“明月相照”,既取守势,又示尊重之意,口中道:“请师妹赐教!”他不知少女年龄,只是看着不比自己年长,便以师妹想称。

    杨岚见是李岩下场,口中也不啰嗦,长枪舞动,整个人的气势突然之间变换。若说刚才李岩觉得面对的是一座高山,现在面临的便是一团烈火。于九音道:“侵略如火!“破军枪法”中攻势最为猛烈的一路,李岩,你取守势吧!”

    不待李岩回答,杨岚手中的长枪破空而出,直如燎原烈火,瞬间枪影已将李岩笼罩在内。枪长加上臂展,几乎院中任意一处都处于枪锋威胁之下,李岩想躲闪而不可得,稍一用剑格挡,便觉枪上力道沉重,竟似不能抵御。本来“虎啸”就不同寻常,普通长枪多为木柄,“虎啸”通体由异种钢铁锻造,颇为沉重,韧性极佳。杨岚常年习枪,此刻枪势使开,随手施展,沉重长枪在她手中竟似轻若无物。

    李岩从一开始取守势,基本已无反手机会,还好他近日来与张大通对练,对剑法中各守势再也熟悉不过,又仗着“负天绝云”的内功心法,尚可抵挡,只是每次兵刃相交,都觉手臂发麻,不由得暗暗称奇:“想不到杨岚这么一个少女竟如此力大。”他心知对方武器沉重,少女体力终究不如男子,这样如烈火一般的攻势必然不能长久,终究会有衰落之时,却未曾料到自始至终,枪势丝毫未有停歇。

    枪为百兵之王,向来用于沙场争雄,善使枪者纵横于敌军之中,长枪与敌人兵器一交,便可借得足够力道施展下招,历久而劲道不衰,盖因善于借力之故。杨岚自五岁起开始练枪,到八岁时,就可伸直手臂,手持丈许长枪一端,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用以熟悉枪性,感受身体、长枪融为一体,枪借体力,体借枪力。到得十岁,枪与自身可成阴阳循环,自此起便是持枪立上一日一夜也不觉劳累。她起始静立时枪锋颤抖有碗口大小的晃动,后来可缩至茶杯大小,到的如今,她持枪而立时已看不出枪锋有分毫晃动,长枪便如自身肢体的延伸一般,手腕不动长枪便可刺向任意方位。给她十年时间,若能体会如何借得天地之力,到时敌手寥寥,天下可纵横。师叔薛炎称她为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枪天才,比起她父杨烨也不遑多让。李岩若想耗尽她体力,直如痴人说梦。

    此刻她枪与李岩每一接触,便能将借到的力回返与他,斗得越久,枪上威势不减反增,以至于李岩感觉剑上力道越来越重,未及三十招,长剑便被击飞,直闹了个灰头土脸。他原本觉得同龄之人自己即便不是对手,也绝不会输于百招之内,更不会连还手也不可得,此刻真是觉得如井蛙窥天一般。

    杨岚后撤一步,收枪而立,拱手施礼道:“师兄承让!”

    李湛笑道:“于师叔,如今你是明白我的无奈之处了吧,不是我不想赴约,而是师妹比我更合适啊。不出三年,我这个做师兄的在武功枪术一途上便是拍马也难及。”

    于九音点头称是,又道:“如此,“阴”之卷与“雷霆”之卷我便交还与你们,望能助贤侄女更上层楼。”说完入内去出一个小匣子,一面拂拭一面叹道:“当前杨兄立下二十年之约,当是心有期盼,望自己后继有人,但又何尝不是将你们送上一条不归之路。他将“阴”、“雷霆”两卷心得交由我保管时便对我说,若是后人为可造之才,便交还给他们,若只是庸人,二十年之约再也休提,便由得他们终老荒岛吧。如今我代杨兄交还武学心得,也不知是该代他高兴,还是代他悲伤。”说完将匣子交还给杨岚。

    杨岚跪倒接过父亲遗物。于九音扶她起来,叮嘱她:“离约定之期限越来越近,你虽然武功精进迅猛,天都的防备想必也越来越严。未来五年,那里便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多年来你们居于流光,他们拿你们无可奈何,如今有机会对付你们,他们定然不会错过。”杨岚谢过于九音。天色却也不早,于九音执意留二人留宿一宿,第二日再离山。二人见盛情难却,便应了下来。任侠居除了青竹之外没有多余人手,便留了李岩帮忙。李湛见于九音待李岩颇为亲厚,便也亲近了起来。

    待得饭后安排好李湛、杨岚住处,李湛又私下去见了于九音,显是有些话不便当众人面讲。李岩担心明日与司空飞天的较武,便去屋后崖上重温剑法,日间一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是不敢懈怠。他在明月清辉下练了一趟剑法,又打坐运转几趟内功,睁开眼来,却见旁边不远处杨岚于月下持枪而立,一动也不动。李岩见她持枪姿势奇特,不由多看了几眼。

    杨岚一手持“虎啸”尾端,长枪平直伸出。此时无风,莫说枪锋,便是枪缨也是一动也不动,李岩实是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杨岚才收枪而立,这便是她的日常功课,此时已不需像往常一样需要站立更长时间,只是用以体悟枪与身体的平衡。她见李岩在旁看了许久,知他有所疑问,便道:“李师兄,不知道有何指教?”李岩连道不敢,当下说出自己疑问,枪体甚重,便是持枪身平举如此之久尚不可得,更何况手持枪柄。

    杨岚将“虎啸”递与他,令他尝试。李岩接枪,手中却忽地一沉,此枪通体金属锻造,怕不有数十斤重,略一抖动就发现枪身韧性极佳,比起白蜡杆也不差。他也学杨岚手持枪尾,枪锋指地,使力将枪锋举起与肩齐平,未到盏茶功夫,便觉得肩膀似要断裂一般,后来直接失去了知觉,枪锋被他摆得如风中残荷一般乱动。好容易挨过盏茶时间,枪锋直坠了下去,再也举不起来。

    杨岚直到他放弃,才道:“李师兄,你能坚持盏茶时间,足以说明你根底很好,只是不善于利用自己的体力内力罢了。持枪并不是全靠手臂之力,要调动腰力、背力乃至全身之力,将力道传于枪上,使枪与力相合。不知师兄是否发现,即便你手持枪尾,舞动长枪也比维持长枪不动容易?”李岩说是。

    杨岚续道:“枪由力而生势,其势在,则后续所需之力就少。所以枪之要诀在于以自身膂力舞动长枪,转而生势,由势带动枪锋,而省自身之力。只是舞动之范围较小而已,乃至于不可察,你便以为我只是持枪静立。”她接过“虎啸”摆了持枪静立的架势,李岩仔细观察,发现枪锋确在微微颤动,枪身也在微微颤动,乃至于杨岚手臂、经脉都在微微颤动,以生枪势。杨岚又道:“此法并非为锻炼手臂之力,而是锻炼如何调动内力、身体御枪,枪借自身之力而动,自身借枪之力而静,到得后来,不止自身之力,外力皆可为我所借,以外力养自身之力,恃之以一而敌百,此为百兵之王。”

    说完她又持枪而立,让李岩以剑斩她枪锋。李岩依言而行,长剑与她枪锋一触,杨岚手腕未动,枪锋忽如灵蛇般弹起,幻化数朵梅花,直接笼罩李岩整个上盘,李岩一惊,倒踩七星,一退丈许,方躲过枪势范围。杨岚道:“这一枪便是由枪势与借你之力而发,若添加我自身之力,威势当会更强。”

    说完便传了李岩持枪、借力诀窍,李岩一试,果然比凭蛮力持枪容易得多,他似是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颤动,以及枪体、枪锋的颤动,只是功夫未到,枪锋仍是会画出车轮大的圆圈。只是如此持枪未过一会,便觉得全身经脉剧痛、甚至觉得连骨骼都是疼的。杨岚道:“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有闲暇再行练过吧。”想了想,又道:“我主练枪术,但是想来天下武学之理必然相通,这借力之法未必不适合其他武功,李师兄自行参悟,看看能否为己所用。我明日还要远行,这便告辞。”她日间与李岩比武,知道李岩根底甚好,只是使力之法并不灵动,她又承了于九音好大的人情,只道李岩是于九音的弟子,便趁机将一些运力、使力、借力的法门传了给他。

    李岩在身后到:“多谢师妹。李岩不知师妹何时去天都赴约,到时若是有用到之处,请师妹直言。”杨岚回首看了他一眼,道了句谢,自行去了。

    到得第二日李岩起床,未见李湛、杨岚二人,却听青竹说二人怕惊动他人,天色未亮就走了,李岩听了,不由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