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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千晴房间西侧,有另外一间房。

    此时瘦喜用膝弯吊住房屋的横梁,头朝下,悬空挂在屋顶上。

    刚刚有人替他送饭,但瘦喜并没有从横梁上下来。他在想有关千晴的事情。

    瘦喜与千晴从小相识。

    千晴自小古怪。他二人还是流浪弃儿时,纯靠乞讨为生。两人年纪幼小,想要讨得果腹之食,着实不易。再加上有其他乞丐欺侮抢夺,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偏偏千晴为人争强好胜,自己讨来的食物绝不轻易让给他人。哪怕对方是比他强壮数倍的成年人,也绝不屈服。

    千晴总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抗争。有几次差点为此丧命,害的瘦喜被迫陪他一起被七八个流浪汉追赶,很不幸的是,跑着跑着正好赶上千晴犯了‘怪病’。千晴没有缘由地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站都站不起来。

    瘦喜不得不拖着千晴一起逃走,很快被追上,两人被他们堵在巷子深处狠打。

    很多事情瘦喜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天空气湿润,雾锁东南,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的梅雨。下的时间长了,聚在地上,形成一道蜿蜒的小河。

    千晴口中流出汩汩的鲜血,掺在小河中,稀释成一丝一丝的红线。

    那一次瘦喜还以为他们不可能活过第二天。

    然而两人性命比伏龙还要顽强,没过几日瘸着腿又走上街。瘦喜本以为经过这次,千晴会收敛一些,直到半月后,瘦喜脊背还青着时,他听说千晴将一位乞丐中的首领弄得死去活来。那人是千晴收拾的最后一个人,那时千晴才十二岁。

    后来两人遇到柳管家。柳管家说他们有开脉的资质,虽不知柳管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最后两人皆被他捡回临家庄,待日后开脉,由少庄主定夺二人命运。

    在临家庄的这几年,千晴性格愈加桀骜不驯,惹得柳管事大发雷霆。可瘦喜已经不再拘束千晴。

    因为千晴的怪病越来越难以控制,到如今几乎是每隔五天,就会头痛一次。

    痛到千晴会说:

    “不知还有多久好活。”

    瘦喜也怀疑,这样剧烈的疼痛下,人究竟能忍耐多久。

    正想着事,瘦喜突然见到一只吐丝的蜘蛛从自己下巴滑了下来,落在眼前。一人一蛛相互对视,瘦喜鼓起脸颊,用力一吹,将那蜘蛛吹到远处,方才松腿,落在地上。

    一路小心,来到千晴房间。

    千晴紧紧关闭门窗,放瘦喜进来后,迅速关上门。

    瘦喜问:“你又做什么?”

    然而不用千晴说,他就知道了。

    千晴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千晴将烛火上的酒壶取下,倒了一杯放到瘦喜面前,说:“从曾记酒馆带回来的,幸而没被打碎。”

    瘦喜拿起酒杯默默饮下,二人沉默良久,而后近似同时开口。

    “明日……”

    “庄主……”

    后又同时停住。

    千晴笑了一声,替瘦喜满了酒,自顾自抢先说道:“明日庄主归来,你我随柳管事去东面拜见,顺利的话第三日就可参加开脉大典。尽管柳管事说你我二人皆有修仙的资质。可不开脉,谁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瘦喜点头,他沉吟良久,道:“此次开脉,若你我皆有仙缘,倒也罢了。若一幸一败,从此二人再无相见可能。”

    众所周知,开脉乃是踏入仙途第一步。将可能有开脉资质的弟子置于充满灵气的空间中,运用正梧洲特殊手段,引灵气入凡人体内。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水缸,灵气从头顶浇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开脉点,表示能够容纳的灵力的多少。

    千晴与瘦喜二人之所以能以乞儿之身,被柳管家带回临家庄,也是因为两人表现出的一种可能开脉的资质。

    待庄主归来,二人将会与四面八方前来的群英俊杰一同,参加开脉大典。若资质下等,可为少主做奴仆,护养仙物宝器;若资质中等,可进临家庄东界修行;若资质上等,便可由各位少主挑选,成为少主的伴君,享受与庄主之子几无差别的待遇。

    但若无法开脉,他人倒还好说,像千晴与瘦喜这种不是从小长在临家庄的闲人,定然没有颜面再在临家庄待下去。

    千晴撑住下巴,道:“此言有理。然则,这种天注定的事情,待那一天知道结果,就非要我和你从此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不可?“

    “自然。”瘦喜略抬起眼,看着千晴,认真道,“天命难违。千晴,你该看清楚了,有些事情,并非你我能够左右,也非你我能够逃避的了得。”

    千晴冷笑一声,仰头将酒饮尽,终究没再说话。

    第二日千晴与瘦喜仔细净身,一直等到傍晚,才被柳管事叫去参拜庄主。

    两人身上穿着极为名贵华丽的丝衣,足着锦履,束发高梳。踏出门去,与柳管事并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柳管家此刻脖颈僵硬,显然十分紧张。他刻意仔细打量千晴,见他衣着洁净,没有不妥之处,点点头,又板起脸孔说:

    “千晴,一会儿带你去参见庄主,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掉以轻心,言行举止轻浮不妥,否则我绝不轻饶你。瘦喜,你也听见了?”

    瘦喜拱手称是,千晴拉长音‘嗯’了一声,待柳管事眼瞪过来,方才道:“我懂得分寸。”

    “你懂分寸,世上就再没有不讲分寸之人。”

    临家庄占地广阔,一片巨大的青湖几乎将庄子隔成两半,下人住在西界,平日由柳管事看管,未经允许,不得越过青湖。庄主则是住在东界。此刻,东侧的几位奴仆带领他们跨过湖岸,朝东界走去。

    领首的男奴细声细气,对柳管家说道:“庄主正在与少主用晚膳,劳累你们几个等候一会儿,待庄主想起,就来召见你们。柳管家,今日以后,这两位公子就住在东界,免得大典前慌慌张张的。”

    柳管家自然称是,他颤着声音说:“不敢。也好,千晴,瘦喜,今晚你们跟随这位哥哥,莫要胡闹。”

    千晴与瘦喜对视一眼,齐声答应。

    正是初夏,湖面十里均是含苞的荷花,水波粼粼,寂静不闻人声。

    东界莲池风景与西界鹅池景色大相径庭,美不胜。莲出淤泥而不染,含清新脱俗之志,更胜于寻常湖花。微风吹来,荷苞颤动,云兴雾起,更有一丝飘然仙意。

    千晴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急迫感。

    临家庄世代驻守万水城,与各个仙门交往密切大。暂且不说将要面对临庄主临文谦的压力,光是想想少庄主都可以理解千晴的急躁感究竟缘何而来。

    少庄主临子初与千晴年岁相差无几,因天资卓越,年少时苦终宗便欲将其招徕其下。临庄主婉言谢过苦终宗的招揽,硬将儿子多在庄内留了一年。时至如今,临子初年过十六,临庄主于此时携子回归,招揽伴君,临庄主心思昭然若揭。

    都是人。为何有人生来尽享富贵,有人却要为一口果腹之食争得你死我活?

    为何有人被奉为天人,有人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千晴悄无声息,深深吸了口气。

    心笑道:到要去见识见识。

    几人快步穿过莲池,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候,引路的男子不再向前,停在一座气宇轩昂的高门前。男子低声对柳管事说:“柳管事,让两位公子与我们进去,就不劳烦您了吧?”

    柳管家略微一愣,没想到连他都不能进去,但很快反应过来,柳管事转身看向两人。

    本欲说些什么,然而张口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瘦喜颇为冷静,只道:“柳管家,你回去吧。”

    到是千晴笑着对柳管家说:“等我们好消息。”

    说完,男奴轻轻推开大门,率先进入。千晴与瘦喜跟在几人身后。

    走了几步,千晴抬起头来,横看东界。便见得这门内空间甚大,别有洞天。

    正梧洲多水,此界左处有个巨大的圆形鱼池,池内锦鲤蠢蠢游动。

    正中央乃是一座斗拱交错、屹然而立的巍峨楼阁,楼阁四面俱是游廊曲栏,游廊每隔十步就有侍卫肃然站在角落,顺从垂首,不发出一丝声响。

    迈上石阶,穿过游廊,见许多气势恢弘的建筑,而越向前走,越是眼花缭乱,几乎记不清楚究竟穿过多少楼台。

    千晴左右巡看,瘦喜却暗地心惊,心道这要是迷路,如何找得回路?

    待前方引路的男奴停下来,瘦喜问:“可是到了?”

    男奴回答道:“还远,这处是千晴公子的寝宫,你换一身衣服。如庄主召见,我等再引你前去。”

    千晴闻言停步,与瘦喜暂别后,走了进去。

    他在奴仆的看视下换了衣衫,原本的东西尽数收走,而后还留一人在外看守。

    千晴垂首看自己换上的衣裳。

    那是一件十分朴素的白袍,窄袖,宽腰,直筒般竖下来,用一根腰带束着。别说鞋子,那几个奴仆把自己的绑腿都拆下拿走,纵观全身,无一处可以放杂物。

    “好啊,”见此处戒备森严,千晴反而笑道,“还把我当囚徒看管。”

    这一等,直等到月上梢头,也没半个人来传见他。

    千晴本答应过柳管家不再惹事,若没有侍卫在此处看管,千晴说不定还会老实一些。

    而有人如此戒备,千晴就偏想和他们对着干,当真下了决心,试图溜出去看看。

    此时千晴托着下巴坐在桌前,他用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摊开瘦而长的手掌。不一会儿,就有一只蜘蛛从屋顶上垂到桌上,用长腿碰碰千晴的手指,爬到他的手心。

    千晴哼了一声,道,“看来,此处守卫也不如何森严。阿毛,我出去看看,你也随我一起。”

    随手将那蜘蛛放到肩上。

    那蜘蛛唯千晴马首是瞻,它见千晴动作灵敏地攀到屋顶,迅速吐出几根细丝,盘踞在千晴肩上,一动不动。

    更深夜静。

    千晴走出寝宫后,小心翼翼,首先自然是想找瘦喜的住处。然而此处地广人稀,侍卫到是安排的密集,他躲了几次侍卫,离出发点越来越远,千晴就知道自己今晚找不到瘦喜,连一人回去也有些困难了。

    可他并不担心,毕竟阿毛会留下标识,引他回寝宫。

    再走半个时辰,千晴忽然察觉肩上的蜘蛛用腿碰了碰他的脸。千晴提高警惕,他隐隐听到有人谈笑的声音。寻常下人自然不敢这般高声说话,更何况是临家庄这种地方。

    千晴不由喉间一紧,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这样向前走,岂不是能看看那闻名天下的临子初,究竟长成何等出类拔萃的模样。”

    然而他只是这般说说罢了,说完这话,千晴扭头,朝相反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