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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节 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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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是暮色四合。

    皇城内,柳贵妃居住的景福宫院子里,宫女正执引火的纸媒子,将一盏盏灯笼点亮,又用前端绑了铁钩的棍棒将灯笼挑起,一盏盏挂到廊下。

    柳贵妃站在花厅门口,拢了拢身上的皮袍,深深吸了一口院子里寒凉的空气,收回注视着宫女们劳作的目光,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与贤妃和慧妃二人的对话:

    “万岁爷有多久没来姐姐房里了?姐姐倒是耐得住寂寞呢,可妹妹真替姐姐不值……”

    “正是,今日我们方听淑妃房里的人说了,她这些时日仗着皇上常在她寝宫歇息,没少在万岁爷跟前编排姐姐!”

    柳贵妃保持着雍容与平静,笑了笑:

    “这些事,怕是难免,两位妹妹就为了这点子事找我?”

    贤妃与慧妃对视一眼,以贤妃为首,微微弯下身子,仰视着柳贵妃,眼中水汪汪的,又是恳求,又是哀怨:

    “姐姐您是贵人,不与那淑妃一般计较,可若长此以往,淑妃若得龙胎,怕,怕是……我等姐妹都难得善果……”

    柳贵妃淡淡扫了贤妃与慧妃两人一眼,微笑道:

    “若是姐姐没记错,两位妹妹是出自……”

    贤妃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不忘眨着大眼歪了歪脑袋,笑得十分甜美可爱:

    “姐姐果然贵人多忘事,家父乃礼部侍郎……”

    柳贵妃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掠过桌面,拿起了茶盅:

    “哦,明白了……两位妹妹找我,若是为了皇上专宠淑妃的事,莫如不提也罢。但若为令尊,姐姐倒有一句话奉送……”

    说着,横了二人一眼,见二人神情专注,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太子大婚。莫去!”

    贤妃与慧妃两人精致的小脸陡然一片苍白:同为宫里的女人,哪有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当下二人急煎煎地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地直往外去了。

    柳贵妃身边,却还有一名模样清俊的小太监。是柳贵妃自流云走后一路培养的贴心人,见状低低问道:

    “贵妃娘娘,此乃何意?您不怕……”

    柳贵妃坐得端端正正的,唇边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公公说什么呢?方才,妾身分明什么也没说……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却不是妾身的罪过……只不过,这太子大婚,向来是越热闹越好,公公你道对也不对?”

    那小太监露出恍然的神情,连连点头。

    柳贵妃却垂下眼帘。心中默默低叹一声: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此事终究成与不成,其实七成在人,还有三成的变数在天……希望父亲能运筹帷幄,太子爷也能顺利上位吧!若事情不顺遂。至少多种一份善因,不要轻易得罪了这些中立的臣子,绝了自己的后路,却也是极为重要的。

    想到那些品位虽不甚高,但数量众多的二品以下大臣往往各有拥趸,难辨立场,柳贵妃不免又是深深一叹。本是二十芳华,如花的年纪,眼中却尽是疲惫之色。

    她缓缓回身,望向皇后寝宫的方向,心绪难平,唯有静静默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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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寝宫中。此时却颇不平静。

    皇后屏退了左右,一脸寒霜地盯着太子与莺儿:

    “皇儿,说话就要大婚的人了,你还只管与莺儿厮混什么?!”

    莺儿默默跪在一旁,垂着首。绞着帕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太子却是一副惫懒样,赖在皇后身边,嘴唇邪邪地挑起,目光狡黠:

    “母后,你就将莺儿赏了给儿臣吧!”

    “胡闹!”

    皇后勃然作色,倏忽从头上拔下一股钗来就要往太子嘴上戳:

    “你个死东西!莺儿不过一介宫奴,若是你大婚以后,给她抬了过去也未尝不可,怎的你就非要在大婚前闹这么一出呢?!万一太子太傅知道了,你让哀家如何与他交代?!”

    太子拉了脸,一手拍开皇后戳过来的凤钗,冷冷哼道:

    “真是无趣!”

    “无趣?!你当大婚是儿戏吗?!”

    皇后停住了手,压着火低声咆哮。

    太子翻了个白眼,颇像流云的经典表情,拂袖而起:

    “母后你听明白了,装什么糊涂呀?!太子太傅那等老学究,他的孙女也是一样的古板无趣!为何儿臣就非得要那么个木头美人儿当妃子不可?!宫奴,宫奴怎么啦?!莺儿比那个女人知情识趣多了!既是皇儿我的大婚,怎么我就不能选个知情识趣的人在身边伺候我,偏要找个看着就呕心的躺旁边啊?!”

    “你只管满嘴胡浸些什么?!此乃你的大婚,你倒说说,哪有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没有个正经妃子在宫里的,你倒还有脸在这边没羞没臊地跟哀家要人?!论理,你早该在弱冠之年便成亲,现在应该连皇孙也诞了几人才对……都是你自己孟浪,才让万岁一直看你不顺眼,否则何至于今日?!你倒还跟哀家蹬鼻子上脸起来!”

    皇后气得满头珠翠乱颤,簌簌有声,手上的钗子也当地拍在桌子上。

    太子见皇后着实气得不好,复腆了脸,笑着蹲在皇后脚边,放缓了声音:

    “瞧母后您说的……儿臣再不懂事,也懂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你瞧瞧,太子太傅那个孙女儿,身子干柴似的,一看就不是个能生养的!您再看莺儿,若母后允许,就让儿子将莺儿与太傅的女儿一并纳了进屋吧!”

    皇后眯着眼点了点头,瞧着地上的莺儿冷笑起来:

    “太子,可是这贱婢教唆你的?!”

    莺儿身子一抖,唬得魂飞天外,一下拜服在地,连连叩首:

    “奴婢不敢!奴婢就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教唆太子爷!”

    “哼!住口!你打量哀家是个慈悲好糊弄的人,方这般放肆的吧?!要不。太子好好要大婚的人,怎么你去趟东宫,就巴巴儿地跑来跟哀家要娶你进门了?!你们打量哀家是有多糊涂?!”

    皇后骤然提高了声音,望着一脸臣服的莺儿。眼神中却透出了满意,嗯,这个奴婢毕竟是自己从小教养出来的,还没有自以为上了太子的床就忘了本!

    太子跺了一下脚,望着在地上连连叩首,连头发散了都不敢停下整理一下的莺儿,忽然觉得满心的腻味。他猛然大踏步地甩袖向外间走去,心中不期然又浮起草原上那双美丽而充满力量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清亮,绝没半分媚骨,就像头顶的晴空。让人见而忘俗。

    皇后瞧着太子的身影步出门外,冷笑着将视线投向仍在叩首的莺儿,沉吟了一刻,方淡淡道:

    “起来吧!”

    莺儿这才停住了身形,此时她额头一片灰土。眼底泪水盈盈,全是惊慌失措,原本一个十足的美人,现在倒像个泥人木偶。

    皇后将金钗再捏在手里,瞪着莺儿:

    “今儿的事,果然不是你撺掇的?!”

    莺儿连连摇头,心思电转。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一个回答不好,估计小命就要交代,细细思忖了一回,急促低声地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昨儿按您的吩咐去见太子爷,他先是命我去燕王府探听情况。后来……”

    皇后眼睛骤然闪动了一下:

    “哦?!那燕王府可有异动?哼,他总算没忘了正事!你也总算派上点用场,说说吧,你都探听到些什么!”

    皇后终于露出了一点满意的样子。

    莺儿按在地上紧握的手指微微一松,她知道自己性命无虞了。

    忍着沁湿的冰冷内衣。莺儿整理思路,慢慢开口:

    “昨儿深夜,莺儿正要潜入那燕王府中,就见那燕王府中疾驰出几匹快马,却是燕王漏夜出城……”

    随着莺儿的讲述,皇后原本已经平静的表情骤然一变!

    少顷,皇后宫中急急地走出了一名太监,向着夜色中高声宣告:

    “皇后摆驾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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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中,下人们纷纷屏息奔走,面容均是严肃沉静。

    柳丞相背着手,焦急地在自己书房内来回踱步,一夜未眠的眼中净是血丝。终于,门口传来仆人的声音:

    “拜见丞相,忠伯回府了!”

    柳丞相定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门口:

    “进来!”

    少顷,一位花白长须的老仆进入,步伐稳健,衣着考究,一看便是虽为奴仆,也是丞相府中颇有地位之人。他低着头,恭敬地将一封信呈了上来:

    “丞相,此乃程元帅的回信!”

    柳丞相急速上前,撕开信封快速地浏览了一番,不由精神一振,哈哈大笑:

    “好极,好极!如此,太子无忧矣!”

    他痛快地笑了几声,忽然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老仆忠伯:

    “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外泄,忠伯,你可记下了?”

    那忠伯点头,拱手应承。柳丞相长出了一口气,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暮色渐临,京城中万家灯火,逐一点燃。

    望向皇城的方向,柳丞相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心中默念:

    “成败在此一举,不,只许胜,不许败!”

    他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目光坚硬如铁。

    京城的冬夜,寒风四起。就在此刻,有多少人又要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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