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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神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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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研究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巴尔的摩的寒冬远去,春天来了。

    传统的中国春节已经过去,但她没有回家,原因很简单,医院的工作太忙,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根本走不开。

    令她觉得高兴的是,布莱洛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农历的除夕夜,在那天送给她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

    连续两天无休的日子让她都忘记了日期,乍然一个礼盒出现在她面前,伴随着笨拙且口音怪异的中国话:“新年快乐!”

    抬头望见布莱洛克灿烂的笑容,那种暖流入心的感觉难以表达。

    心外科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们路过,纷纷往这里瞥两眼,朝白薇挥手微笑:“新年快乐,海伦!”

    白薇笑着点头:“谢谢。”

    “今天是中国春节?”最近多半泡在研究所、甚少出现在医院的罗杰斯,难得今天也在,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布莱洛克送的礼物,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发起嘲笑:“布莱洛克,中国春节不送礼物,他们都送红包,里面装很多很多钱!”

    布莱洛克的神情微微尴尬,他看向白薇:“是……这样的吗?”

    “不要听罗杰斯胡说,红包是给小孩子的,”白薇朝他甜甜一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布莱洛克舒展笑容:“太棒了,你喜欢就好。”

    白薇没有发现,罗杰斯的目光在她和布莱洛克之间转了一转,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布莱洛克察觉到了他不悦,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罗杰斯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令罗杰斯的眉头又皱起来。

    “喂,既然今天是中国的除夕,那你早点回去吧。”罗杰斯敲了敲白薇的桌面。

    “但……我今天值夜班啊。”

    “你是傻了吗?我让你早点回去的意思,就是说我会代你值班,懂吗?”罗杰斯嘲笑般地瞥她一眼,摆手赶人:“赶快走,回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或者吃顿好的早点睡觉,什么都行。”

    白薇怔了一下。虽然罗杰斯的好意几乎都隐藏在他的嘲笑里,但这也阻止不了她的笑容变得轻快:“谢谢你,罗杰斯。”

    布莱洛克已经准备下班,他很快地去拿大衣:“海伦,正好,我送——”

    话未说完,他忽然被罗杰斯一把勾住脖子:“你等会,我找你有事呢。”

    布莱洛克皱眉:“什么事?”

    罗杰斯没说话,只是看着白薇收拾东西很快离开,当那抹黑色的丽影消失在楼梯间时,他才在布莱洛克的耳边开口:“我提醒你,她不是她。”

    “我当然清楚,”布莱洛克拿开他的手臂,淡淡道,“这同样是我要提醒你的话。”

    白薇走得很急,她想赶紧去给家里打个电话,算一算时差,现在国内应该是上午,打过去正好。

    她不回家过年的事情,白家人都知道。

    但“知道”并不代表赞同。

    “薇薇,我当初应该坚持我的立场的,”昂贵的越洋电话里,二哥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也没有说什么责备她的话,“别太累,好好保重身体。”

    大哥则简单直接地告诫她:“老实待在巴尔的摩,别乱跑。听说周家那小子过完年要去美国留学,不许去找他!”

    大哥口中的“周家小子”就是她的便宜前夫,闻言,白薇无语:“大哥,我为什么要去找他啊……”说句实话,她都快忘记那位才子前夫的长相了。

    打完这个电话,春节就算过完了。

    对白薇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病人、手术、记录、学习、值班……循环往复的过程,充实而忙碌,忙得她常常昏头。总住院医师安迪曾自我调侃,说白薇混到他这个位置,就已经无所谓下不下班,所谓的“休息”只是硬生生地停止工作而已。

    只要努力地找,医院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这种忙昏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白薇开始能够不需要罗杰斯的指导,独立操作霍普金斯引以为傲的b-t分流术,目前从未有过失败病例。这种能够缓解法洛四联症的术式,给许多孩子带来了生的希望。

    “海伦,我觉得你做得比罗杰斯更棒,应该升资深了。”一次手术结束后,从旁协助的住院医师塞班笑着和她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杰斯要你做助手了,你的手又快又稳,我一个不留神,手术你居然已经做完了!”

    哪里有那么快的速度,白薇知道塞班只是在开玩笑。她朝他笑笑:“你太夸张了,我可不是无影手。”

    “不是无影手,也是第一流的快手,”塞班朝她竖大拇指,“你这么好的技术留在罗杰斯那儿太可惜了,你知道我现在帮助费雷尔一起在做什么研究吗?你应该过来看看,很有意思,比罗杰斯的低温循环实用多了。”

    白薇敛了笑容。

    原来是个来挖墙角的。

    塞班没有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谁让东方人的表情总是更微妙含蓄,因此他还在游说:“你知道的,自从罗杰斯上了一次太阳报后,很多心脏病人都不愿意让他看诊了,再加上项目经费被停,你不觉得他很快就要混不下去了吗?”

    白薇淡淡道:“斯图尔特教授很赏识他。”

    “没错,但那是过去,罗杰斯现在真有点儿疯狂过度。听说他最近抓野狗做实验,反而被狗咬了对吗?我承认罗杰斯是个好人没错,不过一个好人不代表是个好医生,海伦,你可以考虑考虑……”

    医院里果然没有秘密,不管是杰奎琳还是谁大嘴巴说了出去,现在看来,他们似乎都把罗杰斯亲自去捉狗的事情当成了又一个大笑话。

    白薇觉得有点难过。

    “我想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她抱歉地朝他笑笑,“时间紧,我还得查房,抱歉,先走一步。”

    “诶!诶!”塞班恋恋不舍地还在后面喊:“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海伦,我们随时欢迎你!”

    白薇头也不回地大步穿过长廊,想起迟迟没有进展的低温循环实验,她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很想去外面透透气。

    狗的实验他们做了无数,现在真正缺的,只是一个实际操作的机会啊……

    细雨飘扬,站在门廊上,望着霍普金斯医院的草坪上盛开的小花,五彩斑斓,白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草地上的花朵在春雨的滋润下都开了,空气湿润微冷,白薇的心情稍稍好了点。

    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再次碰见那个熟悉的孩子。

    急促的响笛如同催命,划破霍普金斯安静的氛围,一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紧急停在霍普金斯的医院门口,一群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救护车上的担架抬下来推入手术室抢救。

    担架上的人小小一只,是个孩子,那头浅棕色的柔软头发如此熟悉,只是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几乎没有生机。白薇回头,在人群中看见了查理的妈妈爸爸,他们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颤抖不停。

    她看见查理的妈妈朝自己的方向望来,她的嘴唇喃喃动着,似乎是在说:“救他……”

    白薇怔然,她想过会再见到小查理,却没想到再见的日子竟然来得这样快,这样的猝不及防。

    “你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走!”身后突然传来罗杰斯的一声厉喝,他的声音如此焦急,嘴唇紧抿,下颌咬气,表情分外严肃。不等白薇反应过来,他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心脏外科一路狂奔。

    好快,太快了……白色的医院、走廊的灯光、掠过的人流和急速的奔跑,这一切让白薇的眼前产生些微的眩晕,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她不习惯,因为她绝对不会这样飞速奔跑,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样很危险,她似乎还把自己当做一个心脏病人。

    “刷手,给病人局麻,导管消毒,心脏造影,立刻!”罗杰斯的命令是从未有过的言简意赅。

    白薇的脸上是浅浅的茫然:“给谁?”

    罗杰斯诧异地看向她:“给谁?当然是查理!”他快速地说:“好不容易让布莱洛克和查理夫妇同意了这个检查,如果我们的诊断是正确的,接下来就轮到布莱洛克头痛了!”

    白薇一凛,急速奔跑带来的心理上的眩晕不适骤然退去,她的心脏和大脑一同冷静下来:“查理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必须手术了,对吗?”

    罗杰斯扔给她一双手套:“女士,准备和死神抢人吧。”

    因为查理是个孩子,血管太细,中间一度出了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心脏造影的结果还是很快。查理的主治医师,布莱洛克站在x射线室的门口,看见白薇走出来,他苦笑一声:“你赢了。”

    “不,”白薇摇了摇头,“布莱洛克,最后赢的一定要是你。”

    两人几句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来自小查理出院的那天深夜,白薇查房完毕后,经过医生们的办公室,发现布莱洛克那间的灯还亮着。门虚掩未闭,透过缝隙,白薇看见布莱洛克在看一个录影,一个给狗的心脏做手术的录影,录影并不长,但是他一遍遍的回放,仿佛百看不厌。

    白薇敲敲门:“这就是你研究的动脉导管未闭的结扎试验录影?”

    “海伦?你也没回去?”布莱洛克朝她笑了笑,随即关上录影机,屏幕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白薇可以理解他的这个举动。

    布莱洛克继续自然地和她继续聊天:“海伦,为什么你坚持是动脉导管未闭?我今天又给查理做了一次诊断,还是觉得像房间隔缺损。”

    白薇笑笑:“经验?直觉?或者二者兼有。”

    布莱洛克苦笑:“我羡慕你能如此笃定。”

    白薇淡淡道:“那又如何?查理已经出院了。”

    “我本来应该劝查理夫妇同意心脏造影的,可是我却害怕,害怕最后把最大的难题留给了我。”布莱洛克摘下那副黑框眼镜,露出琥珀色的眼睛,因为近视的缘故,显出几分茫然无措来。

    “我研究动脉导管未闭有一段时间了,罗杰斯还和我共同讨论过结扎的方法,查理是个非常合适的病例,假如我放弃这个机会,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但是……”

    “压力很大。”白薇替他说完。

    布莱洛克揉揉他那头自然卷的褐发,显出几分可爱的苦恼来:“虽然做心脏外科医生好几年,眼睁睁看着病人上天堂的时候很多很多,可是依然做不到漠视人命。”

    “所以压力才大,对吗?漠视生命的人根本不配成为医生,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布莱洛克望着她,愁眉不展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露出几丝微笑来:“wei,你总是这么冷静地在合适的时候说出合适的话,有时候觉得你真像一个看戏的局外人,但我却又知道你很善良,想要救每个病人。”

    “对啊,”面前的女人淡淡道:“所以我其实不赞成这例手术。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小查理,不想看他死在你手上。”

    布莱洛克故意愁眉苦脸起来:“噢……海伦,你能别这么直截了当吗,我还是有五成把握的。”

    “而且……你知道的,”布莱洛克犹豫了一下,“随着年纪增长,查理的心脏负担会越来越大,很可能明年他就将面临死亡威胁。”

    白薇回答:“所以,出类拔萃的医生不仅要有责任感,还必须是个赌徒,就像罗杰斯。布莱洛克,你是一个赌徒吗?”

    布莱洛克一怔。

    赌,还是不赌,等死,或者寻求那微弱的一线生机,为什么他们总是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这次对话发生在两个月前,那时候布莱洛克沉默良久,都没能给出白薇答案。

    自己会是一个运气好的赌徒吗?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如今面临的局面让他已经无从选择。

    麻醉师和技术员已经准备就绪,护士在为他穿手术服和洗手,查理的父母已经签署手术同意书,手术室将在十分钟后空余出来一间。

    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只有很少的一点点。

    “等一下,布莱洛克。”摘下手套的罗杰斯忽然叫住自己的朋友,他忽然看了一眼白薇。

    白薇不明所以。

    “让海伦去协助你吧。”在布莱洛克最后上手术台前,罗杰斯突然对他提出这个请求。

    布莱洛克一愣,转头看她:“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