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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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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了几日的大雪再度降临苏州城。小冷牵着飞雪,或说飞雪领着小冷,在雪地里玩耍。江南有俚语:“落雪狗欢喜”。飞雪自是欢喜得很,绕着小冷跑来跑去,摇着尾巴,不时吼上两声。

    岁月静好,不缺烦恼。小冷趴在飞雪背上,想起了晶儿,不知道她在哪里,可也有包子吃?

    沈千柔端着药碗走近,闻得一股熟悉药香,小冷展颜一笑,起身接药。

    “沈姐姐,轩主怎么还不来看我?”小冷捧着药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自入了“碧落轩”,她住在“梅香居”,方便沈千柔照顾。

    沈千柔笑道:“天南地北自有他忙的。不过,今年除夕他会在江南分舵和兄弟们庆祝,到时候你便能见着了。”

    小冷默默点头,心想:不知轩主是否有我师父的消息。

    “霍行云那小子怎么收了你这蠢货徒弟?”沈千柔叹道,“小瞎子,你记住了,出了‘碧落轩’,切莫说自己是霍行云的徒弟。”

    “为什么不?轩主说,师父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做他的徒弟还会吃亏不成?”小冷撅起嘴抗议。

    沈千柔道:“不遭人妒是庸才,江湖中嫉妒你师父的人数不胜数,如今你师父失踪了,怕是要找你麻烦。”

    小冷方点点头:“沈姐姐说的是。”

    正说着,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踏雪声,飞雪也嗷嗷叫唤起来。紧接着,听得有人高声谈笑:“哈哈哈,‘玉真教’这群道门败类,傻了个棒槌的,杀得老子好不痛快!……嘿,飞雪,这才几日不见,你小子又肥了一圈儿!”

    是洪浩!小冷开心得很,摸索着跑到门口,冲着屋外喊道:“洪伯伯!”

    “爷的小心肝肉哟!”洪浩笑着抱起她,转了几个圈,小胡子扎得她脸上生疼。

    小冷又虚空摸索一把,道:“白轩主也来了吗?小冷好想你!”

    她猜测得果真没错,白一忠和洪浩总是一前一后,形影不离。

    “小瞎子倒是很会拍马屁!”沈千柔在屋里笑道,倒了两杯热茶奉上。

    “做个快乐的瞎子倒也不错。”白一忠的语气轻快,听起来他很是愉悦。

    “难得见白轩主一笑,小冷你有功了。”沈千柔拉了小冷坐下。

    “我等莽夫,成日只知在外杀敌,自然不如沈家妹子有雅兴。”白一忠道。

    沈千柔道:“数日不见,不知白轩主又杀了几条人命,为本派立下几多汗马功劳?”

    “功劳都是浮云,只求恣意痛快。”白一忠道。

    不知怎的,小冷感觉这二人的谈话并不愉快,客客气气,却膈应得紧。

    “洪伯伯,轩主还没回来吗?”小冷拉了拉洪浩的衣袖,轻声问。

    洪浩笑道:“轩主和咱们一道回来了,不过他还有些帮务,要晚些再进来。‘玉真教’在苏州的势力基本被咱们剿灭,他们怕是要回杭州老家哭着吃年夜饭了。轩主说了,今年除夕咱兄弟就在江南好好庆祝一番。”

    “瞧瞧这小白眼儿狼,成天吃我的喝我的,就知道眼巴巴想着轩主。”沈千柔戳了戳小冷的额头,佯装生气。

    小冷立刻抱住她,装得可怜兮兮,求她不要抛弃自己,惹得白、洪二人大笑不止。

    “小心肝儿,你别成天烦轩主,他都要累死了。”洪浩道,“‘玉真教’的牛鼻子老道已经很难应付,‘富甲山庄’那帮阴阳怪气的又时刻不安生,棘手的很。这两派一旦联手,搞不好又要一场血战,轩主可有的烦了!不过,轩主可真神,竟然屡屡识破牛鼻子道人的计谋,带着兄弟们轻巧破敌,杀得好不痛快!”

    白一忠颔首笑道:“轩主确是谋略双全。”

    “小孩子在这里,你们能不能不提打打杀杀?”沈千柔将茶壶一放,没什么好气。

    洪浩嘻嘻一笑,复又逗小冷:“你师父待你好,还是轩主待你好?”

    小冷不做声,笑着唤来飞雪,和它一道玩去了。

    ……

    是夜。赵洛寒路过“梅香居”,正想叩门,却见一队巡夜的弟子路过。弟子们躬身见礼,他点头回应,却见弟子们目光暧昧的看向他。他叹了口气,是了,深更半夜出入沈千柔的宅院,确是不妥。他思忖片刻,放弃从正门进入的想法,施展轻功,由侧门而入。

    小冷正躺着胡思乱想,忽听得门吱嘎一声开了。她惊惧万分,起身欲呼,可惜一声“沈姐姐”还没喊出口,就被堵住了嘴。

    来者带着风雪之味,血腥之气。

    “别吵。”如此好听的声音还能是谁?

    小冷乖乖不做声了,她听出是赵洛寒。

    “轩主你来看我了!”她按捺不住喜悦,顺势以手缠上他的颈脖。

    赵洛寒将她抱进被窝,盖好被子,才在床边坐下。是年冬天奇冷,他内力深厚自是足以御寒,而小冷并无武功根基,才在外头呆了一会,小手就已冰冰凉凉。这让他联想到昔日她冰冷的尸体。

    “可有按时服药?”他柔声问道。

    她轻轻点头。

    “我好想师父,如果你是我师父就好了。”她喃喃道。

    “还挺孝顺。”黑暗中似乎听得赵洛寒一声轻笑。

    “以前我睡不着,师父就陪着我,我睡床上,他睡房梁。每次我让师父下来,他都说不……轩主,可有我师父的消息?”小冷想起了她的师父,平日里话不多,却让她感觉无比安心与温暖的人。

    “怎么,我待你不好?”从赵洛寒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悲喜,这让小冷万分忐忑。

    “不,不,你待我十分好,肯收留我,给我吃穿用度,还、还来看我。”小冷很怕惹恼了这位爷,开玩笑,这可是她的衣食父母。

    赵洛寒起身,轻轻一跃,上了房梁,被尘埃呛得咳嗽两声。然后,幽幽道:“快睡。”

    那晚,小冷睡得格外香,就和以前与师父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无二。睡梦中,师父浅浅笑着,细心的为她盖上棉被。她喊着“师父师父”,睁眼一看,师父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的面孔。那陌生人仿佛谪仙下凡,摸着她的脑袋,轻笑道:“小冷。”她讷讷道:“你是轩主?”陌生人笑而不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尔后起身离去。

    赵洛寒却一宿未免,合上眼便浮现小冷死时的惨状,那么小,那么弱,到死也不知道是谁害了她。

    次日清早,赵洛寒从小冷房间出来,恰巧碰见沈千柔。她撑着一把江南时兴的油纸伞,盈盈立于雪中,一袭鹅黄褥裙,外罩猩红披风,仿如一簇怒放红梅。这“江南第一美人”并非浪得虚名。

    “轩主这是早呢,还是晚呢?”沈千柔讥诮道。

    赵洛寒并不打算解释他为何出现在此,只是点点头,同她擦肩而过。

    沈千柔对他的态度甚是不满,手一扬,油纸伞掉在雪地里。

    赵洛寒止步,回身道:“今晚除夕夜,轩内兄弟将开怀畅饮,你带小冷一道,来时替她换件新衣裳罢。”

    沈千柔并不吭声,只看着他。

    赵洛寒叹了口气,折返几步,弯身拾起纸伞,递给她。她顺势往他胸前一靠,他也不退避,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小冷这孩子……命苦,劳烦你细心些。”

    她娇嗔道:“开口闭口就是小冷,你太也偏心了。她才来了几日,你眼睛里就再容不下别人了?”

    他倒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哄道:“我的心再偏,也是偏向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连个小孩子的醋也吃。”

    此时此刻,小冷正躲在门后,偷听二人谈话。失明后,听力异常敏锐,细微之声尽数纳入耳中。

    “小冷的眼疾有些复杂,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沈千柔叹道。

    “不急。”赵洛寒道,“我尚有要事,得走了。”

    沈千柔看着雪地里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忽有些刺痛,心想:果然这雪白得太过耀眼,眼睛都似要被灼伤了。

    小冷倚着门,缓缓蹲下。她心想:沈姐姐似乎不喜欢轩主来看我,是担心我烦着轩主了么?

    ……

    是年除夕。十岁的冷飞雪穿着簇新小袄,梳着时兴双鬟,牵着一条威猛雪獒,出现在“碧落轩”江南分舵聚贤厅。这是冷飞雪加入“碧落轩”以来头一次亮相,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怯怯的站着。当轩内众弟子向她表示欢迎时,她吓得不轻,那么多的江湖好汉,那么响亮的笑声,如临梦境。

    “小冷,来敬各位前辈一杯,”赵洛寒将一杯水酒放到她手中,“从此相扶相依,共同进退。”

    小冷端起酒杯,怯生生道:“各位前辈好,我是小冷,我、我敬你们。”

    “好,干了!”众弟子纷纷仰头一饮而尽。今年的除夕饭竟是在一个小丫头的祝酒中开了席,诸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被轩主捧在手心里的瞎丫头究竟什么来路。有人说是轩主新收的关门弟子,也有人说是轩主的远房亲戚,还有人笑该不会是轩内哪个长老的私生女。

    赵洛寒抱着小冷,入了主席。白一忠、洪浩、沈千柔也一并入座。

    “今年少了龙护法、温若、阿箩和行云,倒是有些冷清。”赵洛寒道。

    “轩主,你就少忧心,龙护法他们在总舵吃香喝辣呢!”洪浩笑道。

    沈千柔看着满桌的菜色,却是全无食欲。一旁的小冷早已忍不住了,一个劲问:“轩主,可以吃了吗?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心肝儿你再吵,轩主宰了你喂狗!”洪浩吓唬她道。

    飞雪蹲在地上嗷呜叫了声。

    沈千柔笑着给小冷夹了个鸡腿,道:“轩主哪里舍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索性自己吃了便是,怎么会便宜了狗?”

    小冷年纪尚小,听不明她话里有话,只是闻着一股香气,知是鸡腿,正想吃,又听飞雪在叫唤,便寻声将那鸡腿丢与它。

    赵洛寒眼睛瞟向门外,灯火将夜色点亮,隐约可辨院中梅树姿影。屋内,众弟兄畅谈狂饮,碰杯划拳,好不自在。都是一干出生入死的兄弟,往昔经历迥异,今日因缘际会,共襄此举。他起身,举杯邀酒。烈酒醇香,有人喝得豪迈,有人喝得斯文,有人玩笑,有人凝重,尽收赵洛寒眼底。

    几杯酒下肚,诸人皆浑身暖和。飞雪忽地跑至门边,冲外狂吼。洪浩已然起身,白一忠亦放下手中杯盏,望向门外。赵洛寒正想吩咐沈千柔看好小冷,却见小冷已循着飞雪的叫声,跌跌撞撞走向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