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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劳永逸】><

    孟采薇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撞见裴少嵇,而顾以菡又何尝料到会被母亲撞见?

    她正要说话的工夫儿,裴少嵇轻轻抬手,示意她看不远处的回廊。顾以菡微微偏首,霎然就变了脸色--母亲不该在前面应酬客人么?怎么倒和孟采薇来了此地?

    裴少嵇远远地瞧着孟采薇,她遇见自己,显然也是有点意外的,小脸有点迷茫,但还是转过身,认真去与顾夫人周旋来。裴少嵇对她放心,并不多看,只是淡睨了一眼顾以菡,叹了口气,“小菡,今非昔比,你身份不同往日,不论是我还是婶母,对你的看顾都是希望你能坐稳你的大皇子妃,成长为一个好姑娘,而不是再如同幼年一般,一味使小性儿,只为着自己喜好而活了。你何等聪慧,怎么可能分不清什么是私欲,什么是公心?”

    顾以菡委屈的不得了,眼见母亲和孟采薇越走越近,她本想趁嫁人前,把心里话索性告诉裴少嵇,就算不得玉成,也总要叫他知道自己的一份心……可曾想到,裴少嵇非但不领情,反而将她教训了一通!

    道理,不是不懂。

    只是心有不甘。

    “少嵇哥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你说的话我也都明白,可是……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动心吗?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裴少嵇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菡,如果我说我有喜欢的人,那人却不是你,你岂不是更要愤懑?如果我说我对你动心来,此情此景,不又正是拉你入泥淖,害你万劫不复吗?”

    顾以菡拼命摇头,“少嵇哥哥,我不要你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你不叫我安心,我怎么能嫁给大殿下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脸上也秉持着不急不躁的从容,“好吧,那我便告诉你,除了母亲,这世上我再也没有放在心里的人了……我大概不会喜欢什么旁人了。”

    裴少嵇一语双关,却不言明这个母亲是哪一个母亲,偏偏,他神情严肃,语气郑重,母亲那两个字生生念得深情款款,又负载着说不出的尊崇意味。顾以菡全当他说的是自己生母。

    是了,孟采薇与她不过一般年岁,又是那等孟浪之人!亏她也敢肖想少嵇哥哥,真是可笑!

    顾以菡略有几分熨帖,裴少嵇的身世经历,她再清楚不过,冷血寡性的人,恐怕将自己视作妹妹一般对待,已经是一种殊遇了。得到安抚,顾以菡低着头,柔声道:“少嵇哥哥,我明白了,以后你要多保重,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直言。”

    裴少嵇颔首,“你安心嫁给皇长子罢,我与他谋面数次,知道他堪为你的良人。”

    顾以菡乖巧答应,两人未再多言。

    转瞬,顾夫人与孟采薇相携而至。

    因有顾以菡在场,孟采薇难得的克制,眼神都没有往裴少嵇的脸上瞄。

    “见过母亲,见过伯母。”

    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也从裴少嵇口中出来,“见过母亲,见过婶母。”

    一样的口吻,一样的辈分,饶是知道裴少嵇对顾以菡无意,有点醋意的目光还是从裴少嵇的脸上迟缓滑过。裴少嵇眼眸微微抬起了一点,堪堪碰上孟采薇这一瞥。

    小心眼被人家撞个正着,孟采薇脸上发热。

    裴少嵇透出极微妙的一点笑意,那笑意很快便融没在深邃的眼底,无影无踪。

    还是那样恭谨持礼,甚至还带点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顾夫人没有瞧出裴少嵇与孟采薇之间的猫腻,却是将女儿与他之间的暧昧瞧了个明白。这般行礼称呼,倒当真跟一对小夫妻似的。若非裴少嵇当年任性离京,若非又有了皇长子这样的选择……终究是个不错的郎君。顾夫人也算是看着裴少嵇长大,这一点包容之心,慢慢就升腾出来。但是,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女儿,娇娇盈盈的余光不住地往裴少嵇身上转,这样不识好歹不知轻重!入了宫,那就是全家人的祸害了!

    “菡娘,你在此处做什么!”顾夫人声辞严厉,唬得顾以菡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乖乖低头。

    孟采薇不乐意沾跟顾以菡有关的事情,这会子哪怕旁观她受罚挨骂都懒得,开口劝了句,“姐姐的寿辰,可不兴动气,我还有事要与姐姐说呢,且叫菡娘自己玩罢。”

    裴少嵇怎会不知孟采薇要做什么,跟着帮腔,“婶母别误会,是我凑巧碰上小菡,在此处叙旧一二……婶母叫她回吧,我也要和您商量一二事。”

    明明是偏帮的姿态,理由却并非为了回护顾以菡。

    裴少嵇把这尺度拿捏得刚好,任谁都挑不出错,又任谁都得给他这个面子。

    顾夫人要听他的事,顾以菡要领他的情。两厢各退一步,顾夫人一手挽着孟采薇,一面招呼裴少嵇来搀她,“那走吧,我们到前面亭子里说。”

    单把顾以菡留在原地,虽然是宽恕,也驳了面子。

    孟采薇只叹这深宅大院人人都有手段,个个都精明,她与裴少嵇的事,究竟能瞒多久,又能走多久呢?

    -

    “母亲,你先与婶母说吧。”

    四角亭内,裴少嵇递给了孟采薇一个暗示的眼神,孟采薇得到授意,娓娓道:“顾夫人,事情是这样的……您惦记我终身,我感激不尽,令弟也是样样上品的人,我决非挑不上眼。只是,我不打算再改嫁了。”

    顾夫人不满地簇起眉峰,她是真的为弟弟相中了孟采薇,“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才十七!跟菡娘一样的年岁!岂能就这样荒芜了!”

    孟采薇也不管她的急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面上坦然,“您的好心,皇后娘娘的好心,我都明白。实在是……初嫁到侯府那样心惊胆寒的日子,我过怕了。妾侍我应付不来,夫主我侍候不来,上面有人压着,底下又有人虎视眈眈瞧着,不怕叫少嵇听见,我真是厌膩极了这裴家,自己死了都好,也布愿再熬一日一夜了。”

    她说到一半就低下头去,仿佛在回忆什么噩梦一样。

    顾夫人是聪慧人,听孟采薇三言两语,便能窥透昔日风雨。但她虽明白,却不置可否,“采薇啊,哪个女人不得过这样的关?莫说是你,在定国公府上,我也是上有夫主下有如云妾婢,这日子难道还过不好了吗?”

    孟采薇腆着脸笑,裴少嵇当初指使她打苦情牌,果不其然,不够奏效。看顾夫人的性子便知道,她咬着牙逼自己的女儿舍弃喜欢的人,去嫁皇室,这就是一个没有妇人之仁的女人。若是鲁昌侯夫人,这招恐怕管用,她虽然勇烈直率,但是外刚内柔,真性情,也真侠义。一个人一旦有了侠骨,那也就有了柔肠。看不得世间悲苦不如意,也自然而然会同情别人。但顾夫人不同,她是外柔内刚,只会怪你不争。

    发觉自己拿对了七寸,孟采薇的自信渐渐上来了。与裴少嵇不同,她的法子,那是与顾夫人论率性。

    “姐姐既高看我三分,眼下,我便与姐姐说句实在话吧……那样的日子,熬过来了,便不是不能再来一次,一样的药,头一回喝苦,喝一辈子就不觉得了。可,这药我明明不喝也能治好病,又何必再去曲线救国?”

    用了个新鲜词汇,顾夫人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曲线救国?”

    孟采薇点头,“是啊,曲线救国,我改嫁谋什么?地位?声名?还是自在?这些东西,做惠安侯府的太夫人便足以成全我了,再嫁人,不过是谋一模一样的东西罢了,还要重新承担风险。”

    她用词用得很奇怪,但顾夫人却又堪堪领会了……这妮子说得不无道理,这是侯府啊,在京城当然不能说是首屈一指,但也已是王朝的上层了。

    “那子嗣呢?”顾夫人余光瞥了眼站在不远处,抱臂而立的裴少嵇身上。他听得见她们的对话,却不插嘴,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两人在说什么。

    就是这样疏朗的性情,也是因为他运筹帷幄,眼下无惧。

    “采薇啊,女人终究要有自己的孩子啊,珍娘到底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孟采薇轻笑,“不是有少嵇吗?有他在,足够了。”

    顾夫人微微变容,“你们……”

    “姐姐别误会,我是说,有少嵇为我养老送终就够了。”她从容,镇静,故意引出顾夫人的怀疑,再亲自化解,“少嵇,还是你来与你婶母解释吧。”

    裴少嵇这才走近,先是一礼,继而方道:“婶母,我已决定要回军中了。”

    顾夫人不懂,“这和采薇有什么关系?”

    “我这次回去,是打算一直在军队里往上爬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惠安侯府也历经三代了,和叔父一样,我希望它能更上一层楼。”雄心,抱负,男儿的血性,“既然要回边疆领军,颢京里不给皇上留亲眷不行。我府上人丁虽多,够分量的却没有。需得留母亲坐镇,才能让皇上容得我坐到高位。”

    裴少嵇这话不假,戍边重将,焉能不留妻儿在皇帝身边,以证忠心?裴少嵇无妻无子,除了这个小继母,再没什么亲缘了。若孟采薇再改嫁,非等到再两年,裴少嵇娶妻,才能谋得晋身之机。

    可是,一晃两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等得起?

    顾夫人明白了,理解了,前后串联在一起,就知道裴少嵇与孟采薇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一个提供荣华富贵,一个提供前程似锦,互助互利,结盟、联姻,目的结果可都是同一个。

    “你们真是……”顾夫人慨然,“剑走偏锋。”

    裴少嵇不言,顾采薇含笑,“还请姐姐见谅了,我不是个贪性儿人,只想抓着手里已经有的,不愿再冒险了。”

    这话说得实在违心,违心到琵琶袖里的小手都握成了两个死紧死紧的拳头。

    裴少嵇用余光打量着她,欣喜,也不知有多心疼。他心底知晓,她迈出了这一步,实际上恰恰是放弃手里所有的筹码,去下最大的赌注,冒最大的风险。

    都是为了他,为了和他在一起。

    可他们,唯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婶母,少嵇还有一事相求。”裴少嵇淡淡开口,“我想替母亲向皇上求一个封号,还请您玉成。”

    外命妇中,顾夫人委实算得上最能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了。

    裴少嵇与孟采薇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沉稳道:“我想为母亲请封忠贞二字。”

    冠上了忠,则不会叛君叛国,冠上了贞,则要永远顶着裴孟氏的身份。

    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更是最无形的枷锁。

    裴少嵇说出这句话,便察觉一阵剜心之痛。

    仿佛回到了下定这个决心的晚上,她立在秋风里,身形单薄,说话却是无畏,“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会再嫁旁人,多一个封号就多一个封号吧!咱们做得决了,人家才信你,信你无情无义,拿我做抵注,一点私情顾忌都没有。”

    她一边说还一边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冠个封号还蛮好听呢,比叫太夫人强多了。”

    “别任性。”裴少嵇不满,他本没想把后路切这么死,“我还有别的主意,照样可以周全。”

    孟采薇正色,不再嬉闹,“周全,但却麻烦,不够一劳永逸。我今日对你父亲承了贞这个字,还敢有人再与我说改嫁的事吗?就这么办吧,我不怕。”

    他不忍,“这样不给你自己留退路,不好。”

    孟采薇却是坦然,“我不需要这条退路了,少嵇,我若是想退却,就不会迈出这一步,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再后悔动摇。”

    她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月色下,少女歪首,笑得洒脱,“好啦,不要担心,裴少嵇,你就是我的退路。”

    他略一怔,心底却是猛地怦然,一把揽过那个娇软的身子,抵在红漆抱柱上,狠狠地吻了下去,唇齿交缠,探尽深幽,他不许她挣脱,倒竭力让她沉迷。

    “动静小点……”她嘀咕,却放弃了挣扎。

    攀上他的颈,将他拉近。

    曾经距离那么远,如今要将所有的失去都补回来才可以。

    下定决心了。

    喜欢,就是喜欢。

    不再犹豫。

    谁知,胶着分离的须臾,裴少嵇忽然按住她的背,轻声开口:“可我,还是会去安西。”

    “料到了,早料到了。”不耐烦地推开他,“我等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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