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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五百年的妖怪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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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

    “恩?”

    “你……是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和书上写的人不像,人……不可能把星星装在衣服上。”

    “那你觉得什么是人?”

    “会老会死,很脆弱。你一点儿不脆弱,可以称霸这座山的人怎么会脆弱?”

    “恩,我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你觉得我是什么?”

    “……妖怪?”

    “为什么觉得我是妖怪。”

    “因为我不希望你是神仙,我不喜欢神仙。”

    “……为什么?”

    “做人可以脆弱无数个轮回,做神仙却只能强悍一世。”

    ……

    “请不要随意搬弄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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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是妖怪吗?”

    “快睡觉,熄灯了啊。”

    “那个破蜡烛,我来吹!”

    “……”

    “你真的是妖怪吗?”

    “你再不闭嘴我揍你了。”

    “你从没打过我,我不怕。”

    “……”

    “你真的是妖怪吗?”

    “你怕蛇吗?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丢进蛇堆。”

    “你果然不是人啊!”

    “……”

    “你真的是……唔!”

    “……”

    “……唔!唔唔唔……”

    “……闭嘴,睡觉。”

    “靠,你手劲儿真大,差点闷死我。你真的……好我睡觉你别翻身,哎呀风都漏进来了你快搂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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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山里的所有动物都极其害怕涂苏,以神的角度来说,这也没什么大错,毕竟任何生灵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存在都会下意识的逃避,以求用遥远的距离燃起自己的安全感。

    但刘珩却完全不一样,他生来便有动物喜欢亲近,涂苏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包裹着刘珩的那块白布,并不是刘珩的亲生父母留下的,而是山中一个化人不久的白鸽精意外的善行。

    吃穿玩物,刘珩从小到大都不缺,不光是涂苏的功劳,涂苏修炼的有些时候神识会云游四海,会连续打坐好长一段时间,即使他不想,也会不小心饿着刘珩。这个时候,替他照顾刘珩的就是山间的众位精灵,他们纷纷化作人形,献上自己最珍贵的收藏,把一切夹杂着他们诚意的礼物,都仔细的放在刘珩居住的山洞里。

    他们会绕开正襟危坐的涂苏,蹑手蹑脚的靠近沉睡的刘珩,悄悄颔首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仿佛注视着自己照顾了一生的亲人。

    尽管刘珩用来填肚子的,是他们之中还未成长的同类,但他们却丝毫没有责怪埋怨的意思。甚至他们经常在涂苏不在的时候,遥遥看着玩耍的刘珩,如果这个时候孩子手里拿着的是他们中某一个的宝贝,他们的笑容似乎都能远远传递给刘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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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我去打猎。”

    “去哪儿打?”

    “山脚新来的动物多,其他地方的动物好有灵性,我每次射它们,它们都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弄得我都不忍心了。”

    涂苏点点头:“我要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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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乍,天蓝的直暖人心,鼻端能嗅到清凉的泥香,还有雨后的野草甘甜。

    刘珩走出山洞,伸着懒腰,泪眼朦胧间看见洞门口一个不小的包裹,走过去打开一看,顿时了然,继而往山洞里一扔:“师傅你的煎饼。”

    没过两秒,包裹又被扔了出来,刘珩精准的一截,洞里传来一声哈欠:“是你的煎饼。”

    刘珩愣了愣,也没客气,直接咬了口,边嚼边说:“又是谁送的?”

    “包裹上有甜香味儿,估计是个采蜜的。”

    “哦。”刘珩点点头:“那不是上回那个的采药的了。”

    “你太受欢迎了。”

    刘珩又点点头:“是有点儿。”他扭头随便朝着哪个方向大吼:“下回来个糖炒栗子!”

    万籁俱寂,顷刻后——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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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是最无法抓住的东西,比流水还要无奈,比寒风还要迅猛。

    涂苏可以在自己的时间里任其流逝一百年,却无法在刘珩的生命里故意浪费一小时。

    因为刘珩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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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苏教他习武,教他百样俗事,教他一切自己所明白的事物。

    那些不明白的,比如说情爱,比如说为人处事,涂苏觉得自己实在是出不了力。

    他征求刘珩的意见,问他要不要下山,去人堆里待着,那才是刘珩应该待的地方。

    而刘珩,他只是站在涂苏面前,笑颜雕刻出的棱角比冰雪温暖,他轻轻噙着一口温柔,笑的出奇美丽。

    他说:“滚蛋老子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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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珩成年的那天,山里没下雪,是个干燥清爽的秋天,秋风从西边吹来,送来西方凋零的花香,催着半大的少年从青涩的躯壳中蜕变,带着束手的局促站直了身体。

    涂苏送了他一样贺礼,是一块石头和一柄小刀,他说:“这是承诺石,你在上面刻上你的誓言,下一世就会成真。”

    刘珩收下,什么字也没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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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故在新绿发芽之后,突兀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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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三百年有一次仙宴,三界内所有统领一方的仙首都可以参加,仙宴的时间和地址由仙使在宴会开始前一个月去往各方通知。

    山神称霸数里山丘,毫无疑问可以参加这样的宴会。关于仙界,留珩还在的时候,有简单的提过几句,但也只是几句而已,让他知道了有这么个高层的存在,让他对于仙使的到来不至于那么震惊。

    “打扰,我看得出你不是凡人,想来你应该知道——请问,这座山的山神在何处?”

    从天而降的仙使念了个决,将巨大的仙云收拢进袖中,面带疏离的微笑,询问着正泡脚的涂苏。

    涂苏淡定的从怀里抽出擦脚布,裹着左脚慢悠悠的擦拭着,边擦边答:“我就是。”

    仙使皱了眉,凝神看了涂苏好一会儿,眼神从疑惑转向惊诧,接着突然瞳孔骤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不不、不,你不可能是这里的山神。”仙使摇着头连声否认。

    “为什么?”

    仙使厉声问:“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这座山的山神你知道是谁吗?!”

    “……叫什么?是谁?”涂苏擦着另外一只脚,也疑惑了。

    “这座山叫留珩山!从一千年前开始,这座山的山神就是留珩!”

    涂苏的擦脚布掉落进河里,雪白的布帛缓缓染上湿漉的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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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可能是山神。”仙使很笃定的说道:“一座山怎么会有两个山神?而且仙界没有收到留珩魂散的迹象!如果山里的山神还活着,继任山神是不可能成长的,不可能修炼成你这个样子。”

    “你……你说这座山的山神叫留珩?是停留的留吗?他是山神?为、为什么啊?”涂苏赤着脚从河边疾步走向仙使,睁大了双眼,满目的呆滞。

    “我还想问为什么!继任山神在本任山神的震慑下本该活不过数十年……”

    “师傅你怎么不穿鞋?你不怕怀个双胞胎么?”河流的另一头,沐浴完的刘珩,擦着脑袋从石子路上走过来,责怪的看着涂苏。

    被打断的仙使,回头看了刘珩一眼,瞬间愣了神,姿势被钉住似的僵硬了,沉默好半晌突然躬了躬身,说:“留珩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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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珩你也是山神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我是人。”

    “人是什么?”

    “人是一种会老会死的存在,很脆弱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还希望自己是人呢?”

    留珩在涂苏的脑袋里打了个大哈欠,懒懒的说:

    “做人可以脆弱无数个轮回,做神仙却只能强悍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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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可以待在我的脑袋里吗?”涂苏揉着脸。

    “怎么可能。”留珩含笑:

    “等我从你脑袋里消失,我就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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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呢?”

    “因为还没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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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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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苏给他取名叫刘珩。

    留不住的那一个想变成人,便冠以姓氏,以刘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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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苏恍然。

    山里的动物出奇的亲近刘珩,甘愿将同类抵刘珩果腹,于他,却只是恐惧害怕,甚至连敬畏的迹象都没有。

    因为这座山的主人原本就是留珩。

    他只是离经叛道的反骨,弑君的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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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使临走之际,看了刘珩最后一眼,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说:“留珩山神为神的时候,曾是众山神皆羡的神祗,留珩山坐落三界龙首之丘,精气乃千古难寻,寻常妖精修炼千年的道行,在此或许只需百年便可匹敌,留珩山神的修为也并未辜负此珍贵之境……只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幅人身仙骨的模样……”

    他递给涂苏一块嵌字的兽骨,轻声道:“不管于何缘故,留珩山神都已不算是留珩山的撑天柱。而今他既已托付给你,你便是今次仙宴邀请的山神——涂苏山神,一月后望您切勿失约。”

    涂苏毫无反应,仰着脑袋望着星河,喃喃重复:“……为什么?”

    仙使一跃坐上仙云,左右看了看这座山,说:“或是为你成神,亦或是助他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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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宴涂苏没有去,他陪着刘珩下山去了凡间。

    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任何关于仙使的事情,只管游玩,吃喝,心无旁骛的吹着人间的风。

    刘珩已经二十岁,英俊挺拔的男子,眉目如画。

    行走在香径间,总能引的路人驻足观赏,像一道比春色更动人的风景。

    涂苏其实也好看,但他把脸遮住了,手持一柄折扇学着茶楼的书生们轻摇,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他俩走过了坊间的青苔石板;尝过了新春的朴实佳肴;赏过了江南的四季风姿;踏过了战场的兵戎血河;听过了青楼的小诀窑调。

    在著名文人的家里撒了墨,立马当做谁也不认识谁。

    在掌权大臣的别院里钓鱼,被别的事物吸引过去于是鱼竿被鱼给钓走。

    在暖帐外听着女人生孩子,并且十分不要脸的抢在孩子他爹之前先看孩子的下半身,是男孩儿就亲一口,是女孩儿就握个手。

    在皇宫里偷窥皇帝的女人洗澡,两个人却默契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咂吧着嘴翻进御膳房,喝完了皇帝的壮.阳汤。

    他们在凡间各地的巷子里居住,早起轮流做早餐,傍晚饭后在闹市散着步吃着当地特有的甜点。如果和街边邻里打好了关系,到了节日,抽签抽出一个去别人家里打听这个节日的特色习俗,然后另外一个就要乖乖去准备。

    粽子散架煮成糯米汤,饺子忘加陷于是变成馒头,汤圆最终还是去隔壁讨来的一大碗——诸如此类的意外简直接踵而至。

    好像很快就过去了一辈子。

    安然祥和,岁月流淌的既温暖又充实。

    好像这样就可以填满他们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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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珩:“我想吃臭豆腐。”

    涂苏:“那都是用臭袜子包起来的,你不觉得恶心么?”

    刘珩:“嘿,你还知道臭袜子恶心呢?你怎么不洗洗?”

    涂苏:“我袜子才不臭!”

    刘珩:“确实不臭,也就能熏死一条狗。”

    涂苏:“不啊,没熏死你啊。”

    刘珩:“对啊,熏死的是你啊。”

    涂苏:“你好幼稚。”

    刘珩:“呵呵,我幼稚起码我会洗袜子。”

    涂苏:“你会洗你帮我洗吧。”

    刘珩:“我干嘛帮你洗!”

    涂苏:“臭豆腐要东街老头儿的还是西街王大锹的?”

    刘珩:“都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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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苏有时候在想,非人非神又何妨,他们都还活着,还能看见沿途美好的景色,还有景色里的对方。

    我是反骨,他是岔路。

    只是可惜,我没有记住他的声音,他没有记住我的长相。

    不过还好。

    我还记得他。他没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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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正浓,院里种的露甲开的正好,香味儿散了整条街。

    涂苏和刘珩抽签,决定明天的厨房归属,很不幸落到了涂苏的头上。

    涂苏拎着扫帚把门前的几片落叶扫开,问院里的人:“想吃什么?”

    “早上还是?”

    “都点,明天去买菜。”

    “我想想。”刘珩躺在舒适的竹椅里,轻轻的摇晃着,睁眼看着漆黑的夜幕,说:“别说,看星星看久了还真舒坦,怪不得你没事儿就看。”

    涂苏反手一挥,扫帚被他扛在肩上,他关上院子大门,把扫帚放一边,走向刘珩,蹲在他腿边,却觉得有点累于是很自然的坐上刘珩的鞋子,道:“陶冶一下情操。”

    刘珩小小的抬腿踢涂苏的屁股:“你好重。”

    “放屁。”

    “别啊,别把我鞋子熏臭了。”

    “……”

    “起来。”刘珩挪出一半位置:“一块儿躺。”

    涂苏顿了顿,慢慢躺了下去,刘珩趁涂苏脑袋落下前的瞬间,把自己胳膊送到他脖子底下,涂苏一下子没注意直接躺在刘珩怀里。不过他没有什么好大反应,一愣后就拱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星辰清晰仿佛触手可及,在涂苏的眼里,甚至能看清每一颗星星的轮廓和棱角。它们是嵌在银河的宝藏,是缀饰幕布的灯光。

    涂苏看的出神,但依旧捕捉到刘珩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干嘛?”

    刘珩侧过头,蹭了蹭涂苏的头顶,声音低沉粘稠,承载着仿若至死靡它的深情,不动声色的纠缠着涂苏的发丝。

    “吃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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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是留珩温柔好听的声音,眸间是星辰深沉夺目的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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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涂苏没想到,刘珩在人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晚的“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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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苏早起买好了面粉,和的时候加了两个蛋,他的手艺日益见长,家常小菜和面食已经不在话下。

    面拉的很劲道,用的是熬好的鸡汤,刘珩喜欢开胃的东西,他还在汤里放了点儿醋。再煎个荷包蛋盖在面上,还有几片青菜叶子,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涂苏把面放在饭桌上,进屋去叫刘珩起床。

    刘珩安静的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被子上,姿势和睡前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他紧闭着双眼,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扫出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下一张微抿的唇,一切都是涂苏熟悉的模样。

    “起床了。”涂苏坐在床边,戳刘珩的脸:“真嫩。小孩儿起床,师傅给你煮了面。”

    刘珩毫无反应。

    “嘿,还赖床。”涂苏捏住刘珩的鼻翼:“你昨天不是说要去看戏么?北上的戏班子功夫估计不错,要我跟你一块儿去就赶紧起来,逾期不候啊。”

    刘珩还是毫无反应。

    涂苏手指突然不可抑止的发起颤,因为他指腹下的皮肤是那么冷,一点儿生气也没有的冷。

    他颤抖着松开手,缓缓下移,至脖颈间下压——惊人的死寂。

    皮肤下原本温热的脉流忽然像沉了沙的淤泥,滞留在原地不肯往前,不肯带动水流继续游走。没有跳动,没有喷张。

    涂苏僵住了,觉得他身体中有一个部位和刘珩同步,正在一点点迈向停止,一点点趋于老化。

    寂静大概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放在饭桌上的面条吸完了汤汁,已经凝成了坨,炉灶里的煤块也熄了火光。

    院子里的麻雀叽叽喳喳,闹市的喧嚣显得有些遥远。竹椅没有风经过,静止着仰望蓝天,露甲还是那样香。

    涂苏压下.身子,靠近刘珩的左胸。

    “……”

    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瞬间,世界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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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珩走了,又一次消失在涂苏的生命里,比上一次还要决绝,还要狠厉。

    一下子带走涂苏所有的难过,涂苏没有呐喊,没有嘶叫,他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情绪一缕一缕被刘珩闭目的神情吸走。

    “面都凉了。”

    “我陪你去看戏好吗?”

    他放轻了声音问。

    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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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承诺石,你在上面刻上你的誓言,下一世就会成真。”

    涂苏捧着干干净净,并无一字的石头,以一种信徒的虔诚姿态,吻了一下,接着将它和刘珩的衣裳埋在一起。

    他没能留住刘珩的身骨,留珩是仙,亡后仙骨三日会消散。涂苏眼睁睁的看着三日未腐的刘珩,在他面前如一道飞沙般扬去——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闭上眼,没看见离开的样子,就好像还会回来。

    第一世吻不到你。

    第二世没来得及吻你。

    我只好把吻刻在承诺石,等你的下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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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驹过隙,荏苒四百年。

    涂苏守在留珩山,漫无目的的守了四百年。

    仙使又来过一次,他却还是没有去天界,他坐在留珩山的山顶,遥望着正过春节的人间。

    山里其实也有节日,每二十年满山的妖怪都会自发组织起来篝火晚会,谈谈修炼的经验,或是酿酒的心得。

    但是涂苏也没有参加过。

    即使留珩不在,他也不算是正经的山神,因为他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虽然有自身的灵性,但用的其实是留珩的精气,所以塑造出来的仙骨还没摆脱留珩的气息,在彻底洗净之前,他无法以一个全新的山神身份去征服整座山,他暂时还是反骨,还是逆臣。

    而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刘珩会走的那么早。也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诞生,留珩失去了留珩山,失去了仙身,留珩无法投胎。

    可他还在等留珩的下一世,他在等留珩来惩罚他。

    涂苏想。

    不等能怎么样呢?不等他要怎么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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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珩一直没有来。

    第一个一百年没有来。

    第二个一百年没有来。

    第三个一百年没有来。

    第四个一百年没有来。

    ——若我的一世只百年,我早已虔诚而终老。

    涂苏忽然有些庆幸,他的一世不只百年,庆幸他可以只为一个人而虔诚终老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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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过多久,留珩山被推翻成平地,开始一点点变成高楼房屋,鳞次栉比的建筑慢慢占据他曾经的视野。

    这里是留珩山,留珩的山,谁都无法改变它。涂苏站在凡人的推土机前面,挡着身后的所有旖旎。

    仙使却突然来了,带来了一个小瓶子,离开时里面装着留珩山的土,他将留珩山的土带回天界。

    “只要有山,就有山神,这片仍旧属于你,你还可以等。”仙使说。

    仙使说他还可以等。

    “你身体里留珩的气息还未散去,他还可以再活一世。”

    “只有一世,你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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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珩在第五个一百年到来之前,还是来了,带着时光飞驰的变迁,和风尘仆仆的岁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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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珩是跟着学校的同学一起去留珩山见习的,其实开发的时候留珩山的地方还是留了一半的山背,只因为太远,暂时被划出郊区的部分,成了野外。

    野外动植物资源丰富,刘珩的专业是生物学,在留珩山停留了三天,采集标本,制作涂片,来时的目的已然完成的差不多了。

    午饭后他独自散步,稍微远离了帐篷一点,吹着清凉的夏风。有同学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好,在被子上。”

    他转过身,然后他就看见了——

    涂苏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开氅,身披星辰,逆转乾坤,在正午的太阳下亮起深夜的星光。他静静的看着刘珩,眸光里流转了五百年中所有的痴缠。

    ——然后他就看见了涂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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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记借我看一下哈刘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好,在被子上。”

    隔着重重山峦和淙淙泉流,沉闷的空气和发烫的路面;隔着五百年的时光,五百年的距离,涂苏还是一瞬就听见了刘珩的声音。

    而这次他发现,他并没有看见刘珩,却已经确认了是他。

    只是刘珩淡然的回望他,双眼尽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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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年前,我没有记住他的声音,他没有记住我的长相。

    四百年后,我记住了他的声音,他却还是没有记住我的长相。

    不过还好。

    我还记得他。他没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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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珩诧异的指着涂苏的衣服,问:“这是……拍戏吗?”

    涂苏摇摇头。

    “那这是干什么?”

    涂苏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刘珩觉得哪里怪怪的,往后退了几步。

    涂苏轻轻的笑了,笑出了遗世的仓皇悲凉:

    “我是个妖怪,在这里等一个凡人,等了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