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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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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湘迟愣愣地掏出帕子擦拭眉心,微微拢着眉头看着赫梓言,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陌生的情绪。

    她把帕子放回袖袋里,赫梓言在她脸上找不见一丁点儿或羞涩或羞恼的神态,听见她纳罕地道:“赫兄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你自己却不晓得么,怎么偏生要来问我。”

    这声音清清脆脆地传入他耳中。

    赫梓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分明是个子高高的人,这会子整个气场却十分低沉。

    “你果真不明白?”他忽的握拳敲在一旁黑漆落地柱上,腰上挂着的玉佩撞在柱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书湘往后退了步,眸中浮起一层浅浅的警惕。

    他转过身殷殷望住她,出口的话却奇异带了质问的味道,“我对于你,你不懂?我因何出现在这里,你不懂?”

    书湘听了这话反倒松下一口气,她满以为自己理解了赫梓言的意思,和他对望了一会儿,他目光切切然,她也没有不自在,倒甚为无可奈何。

    她把早晨麝珠给自己梳的头发拆开来,两侧弯弯的小鬟一缕一缕落在肩上,赫梓言抬高了眉毛,“你做什么?”

    “你等等… …”书湘也不看他,顺手就在头顶心束了发,这一梳活脱脱就是她从前的脸模样,目光如山涧泉水,一位清澈干净的小少年。

    她把脸往他跟前凑,心说横竖也就今日了,往后也难见到,若他始终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倒不好。

    “你瞧见了,这是过去的我,”见赫梓言眼睛亮了亮,她更笃定了,撅着唇道:“是不是觉着我这么着梳头顺眼极了,还想同我一道听评书去呢?”就差没明说你喜欢的是做男人的我,可千万别搞混淆了。

    他的心思却走远了。

    书湘伸手在他眼前晃,“走神儿了?你别走神呀,我这儿说着正经话呢。”

    她的正经话真叫他愁的慌,他好气又好笑地握住她晃得他眼晕的手,微低了头果真笑了一会儿。

    书湘不急着把手抽回去,她寻思着自己得安抚他,就带赫梓言往偏厅里走,一头走着,一头还语重心长说着话。

    “你别难过,这也是没法儿的,不过依着我说啊,赫兄该是高兴的,”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倘若实心了要豢养男宠之类倒也没人拦得住你,可你得为你家里人着想啊。

    侯爷侯夫人这么个年纪是想抱孙子的么,你是嫡出,你们家都指着你了。还有你定下亲事的杨家小姐,人家若晓得你喜欢男人… …”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蹙着眉头看他,“你就等着人家退亲罢,到时候没脸也是自己造的。”

    进了屋里,好容易书湘喋喋不休的架势有所收拢,赫梓言趁她转头找茶的功夫掩了她的口。

    掌心润润的,心下随之软乎乎陷下去,被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别了别眼,清着嗓子道:“你别出声,只管听我说。我说完了你再言声,成不成?”

    被他捂着,她这不是想说话也说不了么。书湘抿着唇点头,唇瓣在赫梓言手掌心磨了磨,他不由往后缩一些,这才尴尬又不得不道:“你听着,爷从来喜欢的都是女人。女人你知道?”

    书湘犹疑着再点头,他满意了,吁出口气,低下头看她的眼睛,语声轻缓而低醇,“这世上女人海了去,是不是?可我如今瞧进眼里的却不多… …”

    她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他问:“你猜我瞧上谁了?”

    她凝着他,在面前那双黑曜石般幽深的瞳孔里瞧见自己,脑海里一时百转千回。掰开他的手,下意识道:“我?”

    书湘到这时候才彻彻底底把赫梓言的意思真正理解透了,可是她很迷惘,他做什么要把她瞧进眼里,他是被自己说动了,不再喜欢男人了,这是改邪归正后为表示感激对她另眼相待?

    这档口,冷不丁门口传来脚步声。

    书湘一怔,她手忙脚乱要和赫梓言拉开距离的时候来信儿已经一脚跨了进来,“爷,那小子嘴巴紧得蚌一样,问什么不答什么,连银子都不收,您看是不是——”

    来信儿猛地刹住口,膛目看着和他们爷站在一起的女子。

    神天菩萨!这里怎么会有个同赫家三爷如此相似的人物在?!

    他觑他们爷的表情,没见过他这样着紧的模样。

    转头一想,可不是,爷素来是欢喜女人的,虽房里的丫头还没收用,可原本也有了这意思的,却不想哪一日起着了魔,稀罕起赫家的宁二爷还是三爷来,这叫什么事儿?那可是个男人啊。

    如今可好了,来信儿喜滋滋地瞅着书湘,心话说这怕是宁家某位小姐罢?若是庶出便最好了,以他们家的门第,娶进门做个贵妾倒不算辱没了她!

    想着,他没忍住把这话递到赫梓言耳边说了,边说边忍不住为他们爷露出一团欢喜的神色。孰料才说完便被赫梓言冷飕飕一个眼刀冻住,他吓得退到一边站定,心里还闹不清缘故。

    妾?

    书湘脸上五颜六色,他们以为她的耳朵是装饰不成?

    也不是气,但就是觉着不痛快,很不痛快,她把手上纸捏成一团砸在赫梓言身上,咬着唇就要出去。

    冷不防先时出去的小厮端着茶盘进来,书湘忙整肃了面色,那小厮也唬了一大跳,这情形可不对,他轻声道一句“二姑娘来了”,抬眼间见赫家三爷站在两步外,眼前简直一黑。

    赫梓言收住步子,人多了他却不好靠近她。

    有人看着,书湘也不能甩甩袖子就走了,她回过身略一屈膝,视线始终压得低低的,在那小厮别有深意的目光下道:“赫三爷今儿来我实在料不到,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这么样的情况,往后学里是不能去了,还烦劳你向夫子解释一二,书湘在此先行谢过。”说着一揖,踅身走了。

    那小厮心话儿说,怪不得是在学里念过书当哥儿养大的,这说话做事额外透着股精气神,就也没有往别处想。

    赫梓言也不多说,带着来信儿转出书房院的门,青石子的甬道铺得老长,不远处扑簌簌如云如雾的紫藤花下,他记挂的人渐渐走远。

    她的裙裾掠过积在道上小小的紫色花蕾,痩纤优雅的身段,转眼就出了视线,再瞧不见。

    这才记起来,原来起初那抹背影是她。

    来信儿谨小慎微起来,跟着赫梓言的视线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他倒想起来一事,忙狗腿兮兮地提醒道:“今儿爷在这儿耽搁的久了,小的怎么恍惚记得老爷叫您回头往宫里去一趟… …”

    赫梓言调开视线,他倒真忘了,被书湘是女孩儿的事情冲进心窝子里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转头就出了宁府,彼时忠义候正和太子对座品茗等着他。

    北方战火这时节陡然烧起来,前朝的事情也需要料理,国舅爷赫钦闭目忖度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听闻近几日皇后娘娘身子抱恙,亏得殿下衣不解带在床前侍候,阖宫诸人无不争相夸赞,连圣上听闻都很是欣慰… …”

    太子姜池拢了拢袖子,目光停在指尖棋子上,曼声道:“舅舅也知道,父皇如今已有改立储君的意向,我做的再好,也不及贵妃娘娘一笑。”他把黑色棋子放下,声音凉凉的,又道:“如今战事吃紧,却不知父皇这把年纪着意御驾亲征,还有命回来的么。”

    两人目光一撞,心下俱是了然,姜池笑起来,“此番,一切就委托舅舅和表弟了。”

    当今圣上沉迷女色昏庸无度,大权早就旁落国舅爷赫钦手里,他是权倾朝野的外戚,扶持自己的亲外甥很是该当。

    赫钦也笑,“转眼你表弟也到了历练的年纪,京中生活太过奢靡浮华,此次我有意令他一同前往,这只是其一。其二,杨将军常年戍守边境,这回也好叫他见见未来女婿。杨家手握重兵,杨雄那老家伙我早年见过,为人太过耿直,有了这层关系,他便发觉出其中有蹊跷也不敢贸然出手。”

    这是把杨家一道拖下水了,他们在途中做些手脚,即便杨雄察觉也不会轻举妄动。

    … …

    太子这边早已做下破釜沉舟的计策,贵妃那头却还做着皇帝梦。

    她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精力在皇上身上,人是这样,自己做的别人不做,她就会感到奇怪。薛贵妃觉着有时候她看不懂皇后,论姿色,她未必及她,可是皇后却一点儿也不讨皇上喜欢。

    赫皇后并非今上原配,当年入宫时年纪便小,不懂得迎合献媚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将近二十载的光景过去了,她却仿佛还是当年的心性。

    薛贵妃从不见她争风吃醋,这皇后素来是淡淡的,群妃在她跟前说什么也刺不了她的眼。

    她总是远远端坐在后位上,裹在宽广华丽的凤袍里,任妃子们为争宠掀动唇舌如刀剑相向,她却只面目模糊地静观。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样活得没滋味的人?薛贵妃最是看不惯皇后,她处心积虑,凭什么她就能凭着太子登基继续养尊处优下去,有儿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宫里的日子冗长如流水,薛贵妃掰着指头数。到了薛母进宫这一日,母女俩就在配殿里说起话来。

    宫人往香炉里添了香便躬身告退出去,薛贵妃拿帕子在护甲上绕了绕,和薛母并肩叠股坐了,“母亲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进来,近来身子可好?”

    薛母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瞧见她红光满面不由面色一暗,想起小女儿她心中梗着,着实不能安心地吃茶,拉下面皮叹着气说道:“还不是为你妹妹,昔日她在家中一家子人宠着她,她怕过什么?乃至出嫁后离了我眼作出些无可挽回的事!”

    薛贵妃也笑不出了,心里寻思着老太太这是要说什么呢,就听薛母又道:“你妹妹这几日病得起不来床,满府里谁还能替湘儿做主,她是没有儿子的,那边养的外室又进了门,有儿有女的天天刺她的眼… …”

    老太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薛贵妃拎不清楚头绪,挑起了眉头问道:“母亲这是说什么呐,湘哥儿不是好端端在,如何说妹妹是‘没有儿子的’?”

    薛母便絮絮地把大太太当年买通接生婆子的事说了,末了道:“那府里姑爷如何能依,你妹妹一病不起,湘儿是个姑娘家,我都打听到了,如今那府里都不把她们母女瞧在眼里了,湘儿何曾受过那样的气,还不知被下边人怎样作践——”

    “这样的事情你们也瞒着我,现下您哭到我这头来有什么用,我手再长也伸不进宁国公家里去。”薛贵妃把帕子给母亲拭泪,心里怨怼老太太当年对妹妹太宠了,娇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什么样的荒唐事情都干的出来。

    略一沉吟方道:“您现下要怎么着?有什么主意没有,妹妹已是这么着了,男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再不会理会她了,不休妻怕瞧的还是我的面儿。”

    顿一顿稍缓了声气再道:“她上回来我亦是劝过她的,她何曾听进心里去了?我叫她收住国公爷的心,好叫国公爷站在咱们这头,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办不成,还不是她素日不争气的缘故。”

    宁国公是考科举出身,人脉极广,在朝中多年,多的是身居高位的同窗好友,皇上也看重他,任着户部尚书的职,不但在勋贵世家里是数一数二的,便在文坛清流一派中也说得上话,这样的人不能拉拢,薛贵妃简直能被二太太气死。

    薛母脸上现出疲态,呷了一口茶润润唇道:“我想着回去使人送上拜帖,明儿往宁府去一趟,叫那起子拜高踩低的看看我们薛家不是没有人了!何况还有你这个贵妃姐姐呢,姑爷也太打咱们脸了!”

    她握了握女儿保养得宜的一双手,慢慢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妹妹及不上你,这么的,明儿你使人往国公府里头送些东西,家下人眼皮子浅,料着瞧着你的份儿上就会收收气焰了,便那府里头的老太太,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薛贵妃是听明白了,母亲这是叫自己给妹妹长脸呢。

    要说也不是不可以,终归是亲人,她在宫里头这许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人情凉薄,唯有在家里人跟前能说得上几句贴心话罢了。

    拿起宝葫芦纹样的茶盅,她起身在落地罩前踱了几步,一霎儿间眼明心亮,话锋一转道:“升哥儿的亲事也可以张罗起来了,母亲往日在家瞧着,嫂子她可相中了哪家姑娘不曾?”

    薛母脸上一晃,不大高兴,她那媳妇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儿,面上什么都答应,背地里另有乾坤。

    薛氏毕竟是薛芙升的祖母,虽说在孙儿婚事上头有发言权,不过从规矩上头来说,薛芙升的婚事在大方向上还该是薛大太太郝氏拿主意,便道:“她没在我跟前透过风声,你和她处得不多不晓得她,精着呢!”

    薛贵妃倒很不在意,她转动着长长的护甲,笑着道:“您就没考虑把升哥儿和湘儿配在一处么?”她是今日才知道书湘的真实身份,怨大太太早前不告诉她,否则她早有这主意把薛宁两家绑得更紧。

    “… …你也这样想?嗳,我也这么同你妹妹说过,倒是有日子没见了,”薛母想起女儿愈加的焦虑,“她现□子不好,也不知饭用的好不好?”说着站起来就要回家打理些进补的药材明日好带过去给大太太作养身子。

    薛贵妃知道母亲心里急,扬声叫宫人到小库房里头拿了皇上赏赐的补药来,一面道:“母亲当心自己的身子,这里头也有为您准备的,您一大把的年纪了操心也要有个度,横竖个人自有个人的命,妹妹是好是歹还得看老天爷的,咱们多的不能做,只盼着将来——”

    她压低了声音,“将来佑儿登上大宝,届时宁国公再怎么瞧不上妹妹,不一样得把她供起来,还有那府里老太太,她又当如何?… …人始终要向前看。”

    薛母被女儿几句话说得眉松心动,转过天来就带着孙儿进国公府看望女儿。

    怕人不知道似的,补品直摆了两大车,一群小厮抬着从角门运送进去,这动静大得很,没有不侧目的。她则昂首挺胸自正门入,薛芙升在祖母身侧,天上日头越发明晃晃的,他抬袖掩了掩,漠然看着周遭。

    府里老太太早知道今儿亲家太太要来,使了跟前得力的唐妈妈上二门上迎接。唐妈妈堆了满脸的笑,又是“亲家太太”又是“表少爷”的叫,礼数周到极了。

    领着人先是在老太太的德容堂里叙话,这两人撞在一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各自虚与委蛇,吃了几口茶,权氏开始拿话半真半假地刺探薛氏。

    总归事关皇室,若改明儿真叫薛贵妃的小皇子越过太子御极,那薛家可就大大不同了,看薛氏趾高气昂的,莫非有十足的把握?权氏现下也不能轻忽。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大老爷两头都不靠是他拿的主意,她私下里还是觉着有些草率了。薛母见达到目的,说太多反倒不美,并不正面回答她,意思倒还是那么个意思。

    却说正院里,知道薛母要来,大太太打叠起精神强自梳妆了坐在明间南窗下等候,左等右等不见,便使了郑妈妈去请。

    郑妈妈才出门,远远就见着薛母来了,喜得直接迎将上去。薛母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郑妈妈是当初她特意放在大太太身边的,她信得过,就边走边问话。

    郑妈妈也老老实实地答,半点不含糊,至于那一夜大老爷和大太太究竟是怎样的一番争吵她却形容不出来。当时她们都给支出去了,谁还知道屋里头到底怎样的光景?

    只晓得大老爷怒气冲冲摔门而去,摸着良心讲,她随大太太进宁家这么些年,还从未看见大老爷生这么大的气!原来往日温淡有礼的人一旦动起怒来比成日呼呼喝喝的人要厉害百倍。

    薛母进门,甫一见到女儿眼睛便红了。

    大太太往日何等的威风有气势,凤眼流光,如今却像老了许多,本是倚靠着窗子,一见着母亲未语泪先流,霜儿赶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太太怎么又哭了,见到老太太是好事,您不也天天盼着嘛… …”

    大太太挥了挥手,叫霜儿把屋里不相干人都遣出去,人走光了,薛母上去仔仔细细打量她,老泪也流了下来,抚着她干瘦的背脊道:“你这瘦的都没人形了,何苦来哉?当日就不该作下那糊涂决定,你瞧瞧现在——”

    再说当年也没意思,薛母问她可有请太医来看过,大太太说自然是看过的,太医说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唯有自己宽心罢了。

    她却怎么能宽的下心来?

    昔日她掌家,得罪的人也多,这府里家生子是下人里头最会拿大的,往日她得势,他们卑躬屈膝,现下她是虎落平阳了,什么样入不得耳的话都敢叫她听见了…!

    她自己倒罢了,担忧的只有女儿而已。

    书湘是她的眼珠子,她的心头肉,可如今拖着这副残损的身子自顾不暇,哪里能兼顾?本是以为大老爷往日到底疼惜女儿一场,他们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女,该多加照拂的,不想大老爷赌气,已是好几日不曾归家来。

    大太太每每听说书湘院里连饭菜都不能及时送到气得都要从床上爬起来找老太太理论,厨下人不恭敬自然不见得是老太太刻意交待的,可她到底是祖母,连这点涵养也没有么?睁眼装作不见算怎么回事。

    倒是书湘十分懂事,每日来从不提起。

    她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往常她的饭食都是大厨房里管事妈妈亲自送到的,连添加点心蔬菜也不消她添钱,这本就是额外受的好处了,其他姐姐妹妹若没有这份优待,她也不过是和大家一般了,不值得闹起来斤斤计较。

    薛母在一旁落座,“你病成这般,你家老爷就再没来瞧瞧你?”

    大太太弯唇,笑了笑道:“他怎会来瞧我?巴不得我死呢——我不怪他,是我自作自受,那一日…不该说出那位来气他,老爷的性子我知道,这么些年了,唯一置的外室还是个同宫里那位厮像的,这是为的什么您也想的清楚。”

    自然是因为放不下。

    薛母动了动唇,大太太又道:“母亲若担心我受这外室的气大可不必,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还轮不到我放在眼里。她满以为自己自此可母凭子贵,却瞧不清老爷对她的厌恶。他喜欢她的皮囊,又不是她这么个人,见天儿的跟那儿谋划,除了叫人生厌还能是什么。”

    薛母叹气,“你如今倒是想得透彻,”想起韩氏那儿子,不由问她,“那一位呢?韩氏的儿子,是叫齐哥儿罢,你瞧着怎么着?”

    说起这个大太太苍白的面色微微一动,她听闻这几日宁书齐已是开始跟着大老爷在外见客了,想来是合乎大老爷心意的。

    宁书齐的性子同韩氏很是不同,倒更像大老爷些,那副面貌也像大老爷,眉眼间,隐约也有点像韩氏,说是韩氏,倒不如说像宫里头那位。

    大太太虚弱地扬唇,“大老爷看齐哥儿好,他自然一千一万个好。没准儿哪一日就叫写在我这嫡母名下了,嫡庶之差呵… …不过套个嫡子的名头,有什么意思?倒是我,好歹正经有个儿子。”

    薛母点了点头,“这话是,说开天了他也该奉养你这嫡母,便是那韩氏自己,也得陪着小心在你跟前侍候。”薛母旁的都不操心,她就担心大太太和大老爷处得不好,却拿不出主意。

    母女俩有一车子的话,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书湘的亲事上。

    书湘今年十三岁,明年十四,及笄眼见着就是后年的事了,薛母从前便提起过叫把书湘许给薛芙升的话,那时候大太太言谈之中多有推拒的意思。

    此一时彼一时,本想再挑拣的大太太如今精力不济,且大老爷又是这么个态度,她很担心书湘的未来,倒不如应承下母亲,好歹是书湘的外祖家,比嫁到哪里不强,她也真正能放心。

    转头叫外头薛芙升进来,他恭谨地行过礼,望之斯文俊秀气度不凡。

    大太太眉眼含笑赞许地道:“哥儿越发出落得一表人才,我同你祖母说话,你一个儿在外头呆着倒也无趣。”

    薛芙升唇角略略浮起来,他看起来是天然带笑的模样,“怎么会,姑妈府里头景致好,我看了心里清静,是便宜了我,叫我饱了眼福。”

    薛母拿眼角看见大太太满意的模样,一时也放了心,因还有知心话要和大太太说,就干脆叫薛芙升上外头园子里走走散散,过些时再回来。

    薛芙升应了是,出了正院的门,他依着记忆信步走,等停下来时已经在书湘的韶华馆门前了。

    院门大敞着,里头寂寂的,开门便见着墙边开了一溜的鲜艳花卉,灼灼的惹眼。几个小丫头撑着下巴坐在廊庑下打着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咳了一声,并不见有人出来。又轻咳一声,打瞌睡的小丫头仍旧没醒,好在门里终于有了动静。他知道自己如今不好轻易进去,就负手立在院中等着。

    一根花枝欹斜着伸展到他眼前,绽着洁白如盏的小小花朵。他伸手抚了抚,才一抬眼,门里书湘就打帘出来了。

    她早在槛窗里瞧见是表兄,心下跃起陶陶然的喜悦跑向他,也不顾所谓男女之别,只是由衷道:“表兄可算来了,外祖母也来了罢?这下可好了,”她喃喃着自语,“母亲身子不好,是该有外祖母来陪着说说话儿。”

    说完这些,她才想起自己如今穿着裙子,怕吓着薛芙升,忙摆手道:“我没有变装的癖好,表兄才从正院来,我的事儿你大抵都清楚了,说起来真怪难为情的。”

    薛芙升也没有一直盯着她看,错眼道:“嗯…我都听说了。”他何止是听说呢,一早就知晓了才是。余光里瞥见她白生生的脸,花枝衬着,益发显得人比花娇。

    “还好么?”他们绕着小路往亭子里走,一句一句地说话。

    “没什么好不好,就是不大习惯。”书湘仰着脖子望望天,云高孤远,肩上的发被风吹得飘动起来,她眯了眯眼睛,“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女红我也学不好,不知道那些小姐是怎么有耐心一针一线捣鼓这些的… …”

    春闺深深,什么时候坐穿了,什么时候嫁出门去。

    可她的心早就野了,一日两日三日都好说,时间久了就觉得自己在坐牢,可气的是大老爷也老不在家。

    她夜里睡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身,总想起上学时候的光景。那会儿多好呀,捧着本书听夫子授课,画画课上还可以偷觑… …嗯,可以看赫梓言泼墨作画。

    她自己画得不好,很不好。可是人家赫梓言画得好呀,画山是山画水是水的,他作画的时候面貌最是端正,很像那么回事,周身萦绕着一股子墨香,叫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意。

    可他搁下笔来就变了一个人,说起来,她还不曾从他那儿偷学到一星半点的技巧呢。

    可惜了的,往后再不能见了。

    书湘不自觉恍了神,薛芙升劝道:“女红针黹倒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有成就的事儿,湘儿若不喜欢,不学便是了。”

    “那不成!别人都会,我也得会,太太说我学不好的话将来到了婆家,相公会暗地里笑话我的。”

    薛芙升笑起来,“不会笑话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功告成!

    昨天本来也写的,但是写到后来就睡觉去了=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今天下午开始写,写啊写,终于写出这八千多字............QAQ,八千啊,分成两千两千一发我能发上好几天呢(啊。。。)

    求收藏,求花花,么么么哒~~~~~~~~(*^__^*)  .→  左边这表情真可爱,明明我现在一脸痴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