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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调情请注意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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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预感在第三天傍晚得到验证,令人不安的东西在我和颜朗吃晚饭时着陆成功,这个东西是——周越越。

    周越越神色颓然出现在我面前,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自觉地去厨房拿了副碗筷,吃完后又自觉地倒了杯开水,捧着杯子在客厅坐了很久。

    颜朗看周越越今天不同寻常,不便调戏,吃完饭就回房钻研奥数去了,只时不时假借喝水为名出来看看情况。我陪坐一旁,心中猜测良多,想起那天分手时她和何大少在一起讨论地理问题,何大少为人认真,多半两人一言不合,她恼羞成怒把人家何大少给打了,看这个态势,多半还把人给打进医院了。

    周越越保持沉默很长时间,低头喝了口水,终于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把何必给办了。”

    我想果然如此,配合地哦了一声,静待下文,准备听她把何大少揍成了什么样。

    周越越捂着脸呻吟一声:“我也不想的,是他刺激我在先,说我两年都没找男朋友,说明心里还有他,一直都在等他,把我说得跟那个谁,对了,把长城哭倒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姓孟,叫孟什么良的。”说完立刻撑着头,“你等等,别提醒我,让我自己想……啊,对了,想起来了,孟良崮,那首歌唱得好啊:孟良崮啊,哭长城啊,千古奇冤,谁人听啊……”

    我想果然是千古奇冤啊,哭倒长城的那位女士地下有知一定不能原谅周越越改名之恨,挣扎半天,纠正她道:“不对吧,你说的好像是孟姜女,至于那个孟什么良的,孟姜女倒是有个丈夫叫万喜良,不过这两个人应该都跟孟良崮没什么关系。”

    周越越低头思索一番,点头道:“哦,我也觉着哪里不对,听你这么一说,孟良崮应该是个小伙子的名字嘛,哪里有姑娘起这个名字的,哈哈。孟姜女这个名字好,就是这个孟姜女,孟姜女痴情啊,我一个搞艺术的,何必那小子竟然说我像孟姜女,把我说得这么痴情,他不是羞辱我嘛,人身攻击啊这是。我想再怎么也得挽回半个未来艺术家的面子,就随口说我这两年其实夜夜出入烟花之地,早已修炼成一个绝代妖姬。”

    我看着面前这个额头上种了好几颗青春痘的绝代妖姬,强行按捺住告诉她孟良崮其实是个地名的想法,并且想到要是何大少不幸仍对她抱有幻想,这一番话听在耳中该是何等的虐心。

    我问绝代妖姬:“何大少听了你这话就没说什么?”

    绝代妖姬把头偏向一边:“他不信。”末了又把头偏回来,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人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就是争那一口气,加上气氛也正好,我就把他给办了。你也知道,我……那什么来着,肯定就见血了,我跟他说那是我大姨妈突然来了,他死活不信,然后就非要跟我结婚,靠,我们搞艺术的,从来不拘小节……”

    我反应半天,明白过来,震惊难当:“听你这么说,好像不是你把他给办了,是他把你给办了?”

    周越越一拍脑门:“现在关键问题不是谁把谁办了,是他死活要跟我结婚,我不能屈服啊,得找个借口,就跟他说其实我已经有相好的了,他说他一回来就打听了,这两年我都跟你混在一起,根本没男人,我一心慌,就跟他说其实……”

    她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循循诱导:“其实什么?”

    她喝了口水:“我就跟他说其实吧,那个其实吧,当年我被他伤得太深,已对男女之爱彻底绝望,性取向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我就跟你好上了,一好就好了两年,居然被他看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过现在我们俩过得特别愉快,就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口半天,被她雷得没有话说。

    周越越看我毫无反应,得到鼓励,继续道:“他看我发了毒誓,相是相信了,就是想听你当面跟他承认一下我们俩的关系,说亲耳听你说了,他就再不来纠缠我了。”

    我在天雷轰顶的情况下勉强挤出一丝神志来摆手拒绝:“我名声已经够不怎么样了,现在还莫名其妙添上一条同性恋,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周越越目视窗外,良久,徐徐叹出一口气:“不知道这两天你关注学校BBS没有,周四晚上有一对情侣在篮球场冒着蒙蒙细雨放烟花,真是浪漫得不行,有同学还拍了那对情侣的照片放在BBS上……”

    我心里一咯噔,打了个冷战。

    周越越继续目视远方:“可惜隔得太远,又是晚上,照片效果奇烂无比,只有模模糊糊的两个影子。”

    我松了口气。

    周越越突然转过头来:“不过,我们这么熟了我肯定还是认得出来那个女的就是宋宋你哈。”

    我杯子一抖,颓然道:“你跟何大少约时间吧,约好时间通知我一声……”

    以前看琼瑶剧,男女主角在发生误会的情况下,一般都是由男配出场冒充女主的新欢,以求达到对男主虐身虐心让他身心俱疲肝胆俱裂对女主爱而不能恨也不能爱恨纠结只能咆哮的效果,如今真是时代进步了,男女地位平等了,男配角的活儿女配角也可以承包了。

    晚上,我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头儿打来的,一个是周越越打来的。头儿在电话中重申了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名人隐私,绝不会把秦漠和我的事儿外泄半分的决心,但同时也希望我能尽量配合,支援一下周一下午电视台和广播站的那场女子篮球友谊赛,我表示接受。周越越则在电话中通知了和何大少摊牌的时间,也定在周一下午。为了方便,我合计了一下,把会面地点由驯鹿咖啡改到了篮球场旁边的小树林。那里有石桌石凳,植物光合作用剧烈,氧分子含量丰富,令人心绪平和,不容易产生激动过头以至殴打对方的情况,是众多情侣们谈判分手的首选之地。

    篮球赛开赛前四十分钟,何大少已早早候在树林里,我和周越越一前一后走近。几片昏黄的太阳光照射进来,衬得树下的青年格外挺拔修长,我说:“你真打算跟他彻底了断?你要真是这个意思,待会儿我就下狠手了。”

    周越越沉默半晌,没有说话。而此时,何必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牵着小孩的少妇,估计刚从后面那条林荫路上绕过来,正同何必攀谈。

    我转头去看周越越,周越越脸色一白再白。

    我说:“你怎么了?”

    她冷笑三声,听得我汗毛直竖:“靠,我还以为他是真放不下我,原来人家是带着旧爱来跟我示威来了。”

    普通人遭遇这样的情况一般是拔腿泪奔,但令人欣慰的是,周越越从来就不是个普通人,已经摆出笑脸欢快地迎上前去:“哟,这不是伍老师吗?前一阵子听说你离婚了,原来现在跟何少在一起了啊,何少你也太小气了,这么件大喜事也不说出来跟我们这些老朋友庆祝庆祝。”说完还哥俩好地拍了拍何必的肩。

    小鸟依人得完全看不出年龄来的少妇伍老师飞速瞟了何必一眼,对周越越讪讪道:“好久不见啊越越。”

    何必皱着眉要去拉周越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碰巧遇到。”然而周越越运动万能,这一拉被她灵巧躲开,那昏黄的日光把树下情景染成一张戏台,我站在不远处,直觉像在看一场皮影戏。

    周越越回头对我招手,我想起自己的职责,立刻小跑过去。她亲热地挽住我的手,微笑对何大少道:“咱们都不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就没关系了,嗨,咱们俩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都是你在处心积虑地搞关系,总之吧,你和伍老师好好过,我和宋宋好好过,你看,我被你逼得性取向都改了,你再逼我我就只能去变性了。”

    我连忙说:“亲爱的,你可不能去变性,你身高不到一米七五,变成个男的就是二等残废了。”

    周越越说:“我要是个二等残废你是不是就嫌弃我了?”

    我立刻说:“这怎么可能,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在一起,就算你变成路边的一棵草、教室里一把椅子、蛋糕店里一个羊角面包,”说到这里我已经感觉自己不行了,但仍鼓起勇气坚强地完成了这句话,“我也不会……抛弃你。”

    周越越感动说:“你太好了。”

    我谦虚说:“我没有那么好,你才好,你是最好的。”说完我们俩集体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

    伍老师已经目瞪口呆,何大少苍白着一张脸,半天没有说话。我哆嗦完毕,想着差不多应该下猛药了,遂立刻回忆前几天扫过的一本言情小说,特别诚恳地握住何大少的手:“你就成全我跟越越吧,我和她经历的那些不是你能够想到的,你离开她可以活得很好,但我离开她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眼角余光瞟到周越越,可以看到她嘴角细微地抽搐。

    何大少抽出手来撑着额头,半天,道:“颜宋,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你不知道,越越她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在心里暗叹这场景太琼瑶,每一句台词都是这么的天雷轰顶,简直令人无从招架。

    我咬了咬牙,道:“她就是你人生道路上的一段风景,失去了这一段风景你还有无数段风景,可我的人生道路上就只有她这么一段风景,失去她我就一无所有了。”

    周越越已然被雷得支撑不住,一把拉住我,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的比赛也快开始了吧。”又转头对何必道,“我们就先走了哈,回见。”

    何必的声音压抑地传来:“越越,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在你生日时陪你去梅花山看孙权,你生日快到了。”

    周越越愣了一下,没有回头,我奇道:“梅花山看孙权,这是句暗号?”

    周越越边拖我走边摇头:“不是暗号,那时候我跟他还没分手,看了吴宇森导演的《赤壁》,一下喜欢上了孙权,就想去梅花山埋孙权那地方看看。”叹了口气又道,“孙权,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将领,成功男人的模范啊,文武双全。早期虽然不太出色,赤壁之战他射曹操那一箭射得还真帅,自那以后,他立刻信心大增,一边带兵打仗,一边刻苦写作。他把这两个兴趣完美地结合起来,将自己带兵打仗的经验写成一本书,流传千古,真是不可多得啊。”

    我仔细想了一遍,又想一遍,没想出孙权写过什么书,转头请教她。

    她惊讶道:“《孙子兵法》啊。这么出名你都不知道?”

    我望着天空漂白的浮云,一时之间有点感伤,道:“那什么,你平时要没事儿还是多看点国学书吧。”

    但她明显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兀自感叹了句:“人生真是无常,其实我对何必那小子,靠,算了,不说了。”

    我一想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算了,不说了。

    周越越把我推进篮球场,让我先去场内热会儿身,她自己在外边一个人坐坐。我刚迈进场子又被她一把抓回来,她不安地看着我,半天,道:“宋宋,你觉不觉得我这个人特别没有逻辑啊?”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个搞艺术的,要什么逻辑。搞艺术的要有了逻辑,以后就只能成卖艺的,成不了艺术家了。”她得到安慰,回旁边椅子上坐好,对我挥了挥手。

    球赛很快开始。我们栏目组和电视台其他栏目组相比,在收视率上虽然稍显逊色,但是在田径运动上真是不遑多让,独领风骚。每个成员都有一项甚至两项体育特长,在各种各样的体育赛事中为台里赢得荣誉,从而帮助台里从学校处获得不少奖金补贴,真是曲线救国。我时常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节目烂到那个地步,台长都不忍心将它取缔的终极原因。而此次篮球比赛,更是由我们“学术广角”一力承包,令头儿感到荣耀非常。

    比赛打到一半,胜负已见分晓,下半场除非广播站那边动用少林高僧男扮女装来打功夫篮球,否则转败为胜的机会相当渺茫。我抬头看向场外,周越越已经不知去向,这种一面倒的比赛确实没有什么看头。岳来趁着休息间隙过来靠了靠我的背:“场外跟蒋甜说话的那个人好像是……秦大师?”

    我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会儿,不远处树下那个穿西装三件套、外边还套了件大衣的男人果然是三天不见人影的秦漠。

    我点了点头:“嗯,应该是他。”

    此时正好有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蒋甜灵巧一闪,正好贴到秦漠身上。我目送自行车远去,蒋甜和秦漠拉开一点距离,正低头说什么。

    岳来感叹道:“小甜甜还挺有两把刷子嘛,你看,那脸红得恰到好处,真是尽显娇羞本色,不过这也贴得太近了,周围人都看着呢。”

    我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要周围人都看着,方便制造舆论嘛,如果那男的不从,就用舆论束缚他,要挟他,强迫他,保管他就从了,你看过《楚门的世界》没有,舆论的力量是非常强大而变态的。”说完我打了个寒战。

    岳来哈哈道:“你挺有心得的嘛,以后也打算这么对付自己的男朋友?”

    我头皮麻了麻,想到本科期间,由于边疆地区民风淳朴,周围同学们得知我小小年纪竟然有个儿子时无不显露异样眼光,不由大汗淋漓。过去我饱受舆论折磨,这辈子再也不想成为舆论中心,利用舆论强迫男人的手法好则好矣,就是不太适合我,真是令人不无遗憾啊。

    我握着球一个三大步上篮,目瞪口呆看着篮球飞过篮筐,以优美的抛物线形式直直砸向蒋甜。幸好秦漠反应快,拉了蒋甜一把,电光石火之间长臂一伸接住球。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秦漠一双眼定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挑起嘴角笑了笑,没等我反应已经把球掷了过来。看着越来越近的篮球,我的神经反射突然停止,完全不知道该接还是该躲,眼睁睁看着篮球咚一声砸在脑门上,只来得及感叹一句:“劲头太准了……”

    接下来现场完全乱成一团,岳来在一旁大喊:“宋宋你没事吧?”另外几个队员也要冲过来,我被砸得眼前直冒金星,一边摆手一边蹲着抱头沉思地上怎么会有血痕,刚刚还是几滴转眼已经成瓶盖那么大一小摊了,我还没研究出个结果,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抱了起来。秦漠脸色不大好看,边走边对旁边不知道谁说:“你们继续比赛,我送她去医院。”

    然后是蒋甜的声音,软软的:“要不我跟着一起吧,学校医务室我比较熟,再说您也是因为我才不小心砸到她……”

    秦漠说:“不用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我在昏沉中一摸鼻子,看着满手的鲜血愣了半天,想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秦漠抱着我几乎要小跑起来,我用不知道哪里来的餐巾纸捂住鼻子,无语地望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我说,三天前你才对我表白,三天后就为了个幼齿的小萝莉对我痛下杀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轻轻喘着气:“别说话,把头仰起来。”

    上车之后,我越想越觉得委屈,旧事重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他紧紧锁着眉头,车开得简直要飞起来。我本来就头昏脑涨,被这么一折腾更加头昏脑涨。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又是止血又是照片,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弄得我疲惫不堪。秦漠一向喜欢揉我的头发,但目前属于非常时期,我的头部正疑似遭受重创,他不敢轻举妄动,斟酌片刻,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如果累了就先睡会儿。”我想这些医生检查这么久,不会被秦漠一砸就把我砸出绝症来了吧?怀着这个可怕的想法,我渐渐沉入了梦乡。

    醒过来的那一刻,我预感自己一睁眼就会看到坐在病床旁邋遢无状的秦漠。这个想法来源于风靡港澳台三地的琼瑶大剧《还珠格格》。遥想当年,夏紫薇病床前气息奄奄郁郁不得欢的福尔康那忧郁的侧面,已然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经典。激烈斗争一番之后,我决定暂时不睁开眼睛,让秦漠产生一种我仍然昏睡不醒的错觉,从而增加他的内疚感。但这个计划马上遭到颜朗的破坏,我恢复意识之后不过五秒钟,头顶上就立刻响起他的欢呼:“干爹,我妈醒了,我刚看她睫毛在动,看,啊,还在动。”

    我假装没有听到颜朗的话,暗叹他是一个多么吃里爬外的小子的同时,在心中设想事态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我设想的场景是这样的。

    户外晨光灿烂,透过门窗洒在我的病床上,秦漠听到我醒来的消息,十分激动,从椅子上忘情站起,扑倒在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你终于醒了。”

    我睁开眼睛,含情脉脉安慰他:“都过去了,好在有惊无险。”

    秦漠痛苦状道:“有惊无险,你已经遍体鳞伤了,还说有惊无险,我会为你心痛而死。”

    我摇头说:“不要这样,你这么难过,我会因为你的难过而更加难过的。”

    他也摇头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让你更加难过,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不难过。”

    我不说话。

    他继续说:“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心痛得都快要死掉了。”

    我就立刻撒娇说:“秦漠,你好过分哟。”

    我想象着这个场景,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但突然之间产生灵感,觉得假如我顺利说出设想中的第一句话,接下来的事情搞不好真会朝着设想的方向发展,一时之间有点跃跃欲试。我跃跃欲试地睁开眼睛,并在同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转头,道:“都过去了,好在有惊无险。”

    秦漠的声音响起:“醒了?醒了就起来吧,你已经睡了一下午,现在都十点过了。”这句台词和设想中大不一样,我茫然看着他,一时接不上话。

    他并没有坐在我床边,而是坐在一米开外的沙发上,黑衬衫外随便搭了件毛衣,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戴了副眼镜,一只手搭在小沙发的扶臂上,一只手似乎在触摸板上缓慢移动。

    我想了一下,什么样的人才才能在亲手摧残了喜欢的人之后仍然镇定自若地坐在一边玩电脑呢。思索良久,觉得只有精神分裂症患者们才能拥有如此过硬的心理素质。得出这个结论,突然令我有点怔忪。回顾前文,秦漠前几天的确有说在追我,但好像人家从来没说过喜欢我。而究竟他为什么要追我,虽然截至我被砸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但照目前这个态势来看,也许是因为算命的说我八字跟他特别合他才来找的我?想起下午我不过一时失手将要砸中蒋甜,他就能对我下此毒手,这个推断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心里一时茫然,深深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颜朗蹭蹭蹭跑到梳妆台旁拿了镜子放到我面前,安慰我说:“妈妈你现在就是脸有点肿,其他都没什么。”估计看我脸色不好,又昧着良心补充了句:“虽然有点肿,但这么一肿,这么一肿吧,我倒觉得更好看了。”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不能信服,皱眉半晌,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我都是为了哄你,你脸这么一肿一点都不好看……我先去做作业了。”

    颜朗消失在门口,忘了带上门,我说:“秦漠,你看,我早说我们俩不合适。”

    他从屏幕上抬起头来,鼻音低沉道:“嗯?”

    我正在脑中组织语言,以便有条不紊地拿出论据,而他已经放下电脑几步过来到我床前。脸上的眼镜让他的面部轮廓柔和许多,他定定看着我:“你睡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茫然道:“啊?”

    他把眼镜摘下来,随手从旁边桌上拿过一张眼镜布边擦边道:“你不记得了?不记得说喜欢我,说跟我在一起很开心,还让我不要离开你?”

    我目瞪口呆,直觉这不该是我会说的话,但睡着是一件很玄的事,人在清醒时受本人控制,睡着时基本上就受本能控制了。我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想,难道说我的本能已经先本人一步向秦漠投降了?但即使有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够轻易承认。我激烈摇头:“怎么可能,这简直不是我说话的风格。”

    秦漠笑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镜,叹了口气道:“好吧,你什么都没有说,那你跟我讲讲,这次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在什么地方,不要再找上次已经用过的借口。”

    我回忆往事,搜索一遍,发现基本上已经忘记上次使用了什么借口,但我和他不合适的理由是如此之多,随便出口都可以自成一条。

    秦漠以鼓励的眼神望着我,我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我们俩真的不合适,你看你为了蒋甜还用篮球砸我。”说完我愣了一秒钟,反应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秦漠也愣了一秒钟,半晌,他说:“你觉得,我是扔篮球故意砸你?”

    我点头道:“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吧。”

    他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也很想问你,那么简单的传球你怎么会接不住,你上半场不是打得挺好的吗?我传球给你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啊,真是,多少年没被这么惊吓过了,好在没事。”说完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相当震惊,辩解道:“你传球之前干吗要对我笑啊,你那么笑,我肯定就分神了啊,一分神我肯定就觉得你是在故意砸我啊。”

    秦漠勾起嘴角:“这句话前半部分我爱听,后半部分跟前半部分没有逻辑关系,可以忽略不计,好了,起来跟我去客厅吃饭。”

    我想想不对,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一晃眼看到他的笔记本,补充道:“而且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在优哉游哉玩电脑。”

    他已经走到门口,闻声转过头来:“你只是睡个觉,我还要寸步不离守着你?”

    我一分析这个语气,直觉他是在挑衅,不甘示弱地点头:“肯定要啊,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他点头道:“好,待会儿我就去把被子抱过来和你住一起。”

    我不能跟上他的思维,茫然道:“啊?”

    他一本正经:“还需要什么服务?尽管提吧,目前你是病人,我让着你。”

    我前后思索这段对话,终于回过味来,顿觉尴尬,连忙道:“那什么,我还是取消刚才提的那个业务吧……”

    他思考半晌,道:“你觉得我像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我实话实说:“不像,你像是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人。”

    他笑出声来:“不错,你对我很了解嘛。”

    用过晚饭之后,秦漠就要回去取他的被子,我以退为进,不予置评,在他回去实施这个计划的同时,面容冷峻地把门反锁了。颜朗咬着笔头看了门锁半天,问我:“妈妈,如果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把门打开,你会不会怨恨我?”

    我问他:“秦漠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假装正在思考一道应用题:“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太不开放了。”

    我看着颜朗,半晌没有言语。放眼整个生物界,永远是花花公子最希望女人们能够活得开放。首先心灵为他们开放,然后身体为他们开放,归根结底还是身体为他们开放,等女人完全开放了,就可以把她们随手放开了。颜朗还如此之小,但从刚才那番话里已经约摸可以看出一个花花公子的雏形,实在令人担忧。我在心中暗自打算,得找个时间好好和他交流一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又是一天。我几乎已经快忘记电视台要做一个有关秦漠的专访,等到中午上完课,突然想起这件事而打电话询问头儿时,才知道原来它已经快要发生。

    头儿说:“正找你呢,我好像记得你今天下午没课是吧,蒋甜头一次面对镜头做节目,待会儿访谈秦老师害怕出岔子,你赶快过来指导指导她。”

    我被指导两个字吓了一跳,不胜惶恐道:“我的主持水平也不怎么样,真要指导蒋甜,还得让音乐之声那边的两个主持人帮忙。”

    头儿不赞同道:“你的主持水平很稳定嘛,不要谦虚,快点过来。”说完掐断电话。

    自我担任学术广角主持人以来,始终将收视率保持在全台最后一名,主持水平确实很稳定,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算所言非虚。我提起背包叹了口气,一路飞奔至电视台。

    办公室里人还挺多,我蹑手蹑脚走进去,被岳来一把抓住,悄悄问我:“怎么样,头没事儿吧?”

    我用中指弹了两下太阳穴附近,以示它的坚固。

    岳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秦大师是真对小甜甜有意思,不然也不能为了她把你给砸了。你说你昨天上篮那个球怎么就翻过篮筐直冲着小甜甜去了?”

    我正要解释是一时手滑,她不等我表态又继续道:“这么一砸,小甜甜简直一夜扬名,有人专门就篮球场英雄救美事件在学校BBS上开了一楼,今天下午我过来台里之前还去翻了翻,都超过山寨流星花园的八卦楼了,真是红火啊。昨天秦大师送你去医务室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之后蒋甜比赛都没看完就走了,陈莹说多半是两人有约会了。虽然不知道秦大师怎么就看上了小甜甜,不过这事儿时间发生得还正好,有这么个绯闻开道,我们今天做的节目不红都难。”

    我说:“那帖子……”

    岳来打断我:“那帖子火得不行,不知道小甜甜看到没有,反正我看她今天走路都在笑,对了,你看到小甜甜没?”

    我表示刚刚才来,还没目睹到小甜甜的影子,并表示奉头儿之命,得在录节目之前给小甜甜传授临场经验。岳来掏出手机看了看,道:“他们应该在演播室,还有十分钟开录,早知道就不拉着你说八卦了,你快过去快过去。”

    我心情复杂地推开演播室大门,放眼一望,秦漠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翻看采访提纲,蒋甜身穿一套宝蓝色小洋装,靠着秦漠那把椅子的扶手微微弯腰指着提纲说什么。两个人都挺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我。

    我背靠墙壁站了会儿,再看手机,已过去六分半钟。蒋甜能在秦漠基本不抬头的情况下恣意挥洒如此长一段时间,可见其在镜头前的啰唆程度和我相比必然青出于蓝,头儿完全不用替她担心。我想来想去,自觉没什么可以教她,顶多趁着节目开录之前迎上去充满爱心地说两句表示祝福的吉祥话,而这其实没有必要,辗转一阵,打算离开。

    正当我转身推门,旁边角落突然响起一个男低音:“颜宋?”

    我吓了一跳,稳住身形,朝声音处抬眼看去,发现角落里靠墙站了个穿白色运动服的陌生小伙子。那运动服如此之白,几乎和墙壁混为一体,叫人难以辨识。

    我在记忆里过滤一番,确认没有见过这个人,迟疑道:“你是?”

    他用手指了指隔壁,道:“音乐之声那边新来的,宋yán。”说完正反比画了一下,“把你的名字反过来就是我的名字,不过你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颜,我是‘一声冰铁散yán谷’的yán。”

    我露出无知的神色。

    他略一思索:“就是那个‘长天下远水,积雾带yán扉’的yán。宋yán。”

    他面露期待,但我仍然没搞明白,并且经他解释之后越来越搞不明白。这就是和才子对话的痛苦之处,虽然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但才子们总是有办法让你产生交流障碍,以达到双双不知所云的境界。

    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场,蒋甜估计补妆去了,开录前的最后一补。秦漠正坐在那儿玩手机,我顺手打开门,让宋yán同学先出去。后脚刚迈出演播室,短信提示音立刻响起,手机快没电了,但好歹还是凑合着看完了整条短信,秦漠发过来的,共计十一个字:“策划案是你做的?做得不错。”我第一反应是他发错短信了,想半天回过神来,大概他说的是关于他那份采访策划案,愣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花怒放。在MSN上和郑明明聊过多次,据郑明明描述,她的表哥秦漠是个宽于律己而严于律人的人,很少表扬他人。她活了二十多年,也只听秦漠表扬过两个人,一个是杜甫,一个是……杜子美。尽管她从小在国外长大,没学过语文,也不能让人轻易原谅这个见解,因为在百度搜索如此普及的今天,只要轻轻一搜,就可以发现杜甫,字子美,世称杜工部、杜拾遗,我国唐代伟大现实主义诗人……

    跟在我后面的宋yán叫住我说:“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切磋一下主持技巧啊颜宋,之前我看过你很多节目,很喜欢你的主持风格。”

    我的主持风格就是没有风格,正好岳来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我,招了下手,我一边抱歉:“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还有点事儿,不好意思啊,改天吧。”一边匆匆跑了过去。

    学术广角栏目开办以来,终于在今天迎来了有史可循的第一个全勤,且还不是头儿强迫的,真是难能可贵。诸多其他栏目组的同学也纷纷前来参观交流,其中不乏各个栏目的美女主持,办公室里一时人才济济。

    我和岳来在办公室里艰难前行,我说:“这怎么回事儿?”

    岳来摊手说:“台里那四朵金花有两朵是建筑系的,据说是来找秦大师要签名的,另外两朵我就不知道她们来干吗了,那些男的大概是来看金花的,剩下的估计是不明真相的普通群众,一看今天台里人都往我们办公室跑,以为提前发补贴呢。”我左右一看:“既然没钱领他们怎么还不走啊?”

    岳来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走了一半以后的阵容了。没钱领还不兴人家看看热闹啊。”

    我无言以对,道:“好像也没我什么事儿了,那我先走了哈。”

    她拉住我:“等等,这是上次你要的材料,我帮你找出来了,你先看看哪些得存个底,我好去复印,这个材料借得不容易,放学前我还得还回去。”

    我无奈接过那一大堆材料,坐在她旁边闹中取静,慢慢翻看。

    一堆材料起码翻了一个多小时,平常比较熟的一朵金花等得太过无趣,探头来和我搭讪道:“哎,颜宋,这次你怎么做幕后啦?你们栏目的主持人不一向都是你吗?”

    我正要回话,对面的陈莹已经先一步接口,道:“秦大师是蒋甜请过来的,我们老大考虑他们俩比较熟,节目做出来可能效果更好点,才把颜宋换下来的。”

    金花询问地看了我一眼,用手掩住嘴巴,低声说:“难道BBS上那个帖子都是真的?”

    我受她感染,也低声说:“应该不是真的吧……”

    陈莹暧昧地笑了笑,对金花道:“待会儿蒋甜出来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那天某人拿球砸蒋甜,幸好秦大师手疾眼快帮蒋甜挡住了……”说完瞟了我一眼。我干笑了一声,暗自揣测是不是岳来最近又大规模地得罪了她,而我不幸被连坐。

    金花遗憾道:“以前我就挺关注秦大师的,还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知性美女呢,原来他喜欢那种卡哇伊型的呀。”

    我说:“其实这件事……”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五十多平米的空间一下万籁俱寂,搞得我的声音十分突兀。我赶紧降低声调并回头看,本来该在演播室里录节目的秦漠正站在门口,看到我松了口气:“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朗朗打电话来说今晚想吃饺子,我还有事得处理,估计要晚回去,你回家路过街口那家面店就顺便买斤饺子皮吧。”说完想起什么,几步走近,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早上你走的时候忘带药了,不坚持吃估计脸就该肿得毁容了。”

    我看着他手里的药发呆,他把塑料袋放在我手中,眼里含笑说了句:“还跟小孩儿一样吃药得让人提醒。”周围不知道谁抽了口气,他真是抽出了我的心声,此情此景,我都忍不住想抽一口气。

    秦漠手里搭着风衣,神色自若看了眼那位抽气的姐妹,姐妹立刻又抽一口气,群众们纷纷埋头假装很忙,连四朵金花都随便扯了几份报纸装作研究上面的广告。他旁若无人,继续说:“买好饺子皮放那儿就行了,我来包,我饺子包得还可以。”

    我顿时觉得很尴尬,都不敢抬头观察群众们的反应,唯有胡乱点头。

    秦漠没再说什么,临走前向我确认:“你们办公室有水吧,可以吃药?”我连忙说:“有的,有的。”一路将他送出办公室大门。结果一走出大门,迎面正碰上急步小跑过来的蒋甜。

    这情形正像是一道应用题,问,秦漠和蒋甜相向而行,秦漠每分钟走60米,蒋甜每分钟跑300米,两人相距30米,求,两人相遇总共需要几秒(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于是,经过周密计算,5.0秒之后,蒋甜气喘吁吁跑到秦漠跟前,平复了一下呼吸,柔声道:“秦老师,您怎么节目一录完就走了呢?我爸爸让我跟您说说,不知道您星期天有没有空,请您那天到我们家来玩儿。”

    秦漠表现出回顾行程安排的模样,回顾了两秒钟,道:“星期天我还有个会,代我谢谢你父亲的好意,下次有机会吧。”

    蒋甜露出失望的神色,接着脸突然一红,轻声道:“不知道秦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呢?”

    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抓,我有一种自己突然化身成一棵木桩子的错觉,斧头一劈,立刻轰然倒塌。倒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说:“我先回去了。”

    秦漠瞟了我一眼,一把握住我的手:“再陪我走一会儿。”

    蒋甜手上的材料突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空旷空间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动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她也像是突然惊醒,立刻蹲下去捡,起身时脸色发白,道:“秦老师……”

    岂料主题思想还没能够清晰表达就被秦漠打断,他站在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底下,淡淡道:“下午辛苦了,再见。”

    而我在把秦漠送到停车场的一段路途中,一直在思考到底蒋甜被秦漠打断的那句话想要表达的是什么。许多个性化台词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唯有一句烙在了心底,那就是:“秦老师,我有了……”我心神不宁地想了很久,在他上车前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和蒋甜是……那种关系?”

    秦漠愣了一下:“谁是蒋甜?”

    我比划一下:“刚才那个啊,你还打断人家说话。也许是特别重要的一句话呢,比如说……”话到此处我突然醒悟自己这个口气不对,立刻闭紧嘴巴。

    他靠着车门,似笑非笑问:“比如什么?”

    我说:“啊,今天天气好好,晚上是买一斤饺子皮吧。”

    他拉着我站好,执意追问道:“比如什么?”

    一时间各种思绪都飘进脑海,我咬了咬牙:“秦漠,我有了。”

    他怔怔看着我,吃惊道:“我明明……”

    我说:“啊?”

    他脸色变了几变,用一秒钟迅速搂住我并在下一个一秒将我紧紧按在车门上。他说:“谁的?”

    而我终于反应过来,一时无言,边推他边道:“那个不是我说的话,你不是让我比如吗,我就比个例子给你看啊。”

    秦漠不说话,只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自觉放低声音道:“我没有,我真没有。”说完这两句话之后,顿时在心里将自己鄙视一番,我有没有关他什么事儿啊,居然这样英雄气短,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秦漠将头搁在我肩膀上:“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眼睁睁看着周越越和何大少从对面一辆车上走下来,周越越张大嘴巴:“哇塞,宋宋,你们好激烈。”

    我想,人生,你可真是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