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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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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想什么呢。”

    我正低头,重新捞起袖子,倒了滴清水在砚台上,再用墨碇研磨啊磨啊磨,忙得不亦乐乎,想也没多想,直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死。”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呆了凄然一笑,笑入了眼,脸上惨白之色,这神情比不笑还让人难受,眼角下的痣上翘,如红梅瓣坠入雪地中,有种残忍却惊心动魄的美。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口拙:“你知道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淡淡笑,停了笔,不语。

    我并不想咒他死。

    只是……

    只是万万不敢相信那绢布上的字,如果真是如上所说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美貌的男子已时日不多。

    屋子片刻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自知理亏作势磨墨,低着头,一手托着袖子,不声不响的磨着,手指徐徐用力握紧墨条,只是手抖得慌。

    真是……

    悔得我抽自己一嘴巴子的心都有了。

    “一时半会儿,我怕是还死不了。让你费心了。”

    芳华搁了笔,闲恣地卧在椅子上,望了我一眼,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捞起酒壶为倒了一杯酒,慢慢悠悠地放在鼻下闻了闻,轻声说:“这是前些日子你与我一起酿的酒,要喝一杯么?”

    我没接。

    他笑了,眉梢上扬,仰面饮了一杯后又抬袖续杯。

    墨色的瞳仁里有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眉宇间也格外的寂寥了。

    “你少喝点儿……”我手足无措了,直愣愣地望着他。

    “无妨。( )”他轻声说着,却慌忙用右手捂住了嘴,不难看出他被酒呛了,咳出了声,苍白的脸上隐有一丝红晕。

    “你这是何苦要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我的声音轻若微不可闻。

    近日里芳华的身体越发虚弱了,酒也比以前喝得更多了,才一会儿的功夫雪白的袍子上都缀了不少的酒痕,身上混杂着花香与酒味。我看不下去,伸手去抢。

    “小酒怡情。”他挥了袖子,躲了过去。

    “……你这是牛饮。”

    这会儿说是喝,还不是说是灌酒,我又怒又想笑,望着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牛饮,雅饮皆在于心。”他的眉微蹙着,让人心中生怜,手却虚晃地点着自己的胸膛,苍白的手指微用力捉紧了前襟料子,斜了我一眼,失笑着徒然倒在椅子上也将就随着心意放软了身子,指间闲雅地捏着酒杯,叹息一声,仰躺着望着梁顶,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都没了,还管他这么多作甚。人就这么一世,怎么舒心怎么活。”

    说毕动了动身子眼神慢悠悠地望向了我,他眉向上张扬,入鬓,狭长的眼,微醺的半眯着,窗外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脸庞也分外融合,仿若镀了一层融光,美如一幅画。

    我眼神柔和了起来。

    这个人,总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压根就不顾及他人的眼光与感受。

    “一个人喝酒总归是寂寞的。陪我饮一盅可好?”他勉强支撑着,衣衫还不算是很凌乱,以一个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姿势趴着桌子,一手隔着桌子握住了我。( )

    我怔了怔,摇头。

    他酒品不好,若我陪他一起醉了,谁来照顾他。

    芳华也勉强,狭长的眼看了我一下,微一笑,手撑着头,长长青丝直直地披在身上,侧头执着酒壶,抱在怀里发起了呆……

    他像是在悼念,又像在回忆,回忆他在宫里那段美好的时光么,那时候韩子川可曾陪他这么通宵达旦的畅饮么……

    “别再喝了。”我一把捉住他的手,顿了一下,“凉酒伤身体。”

    他嘴唇薄薄的,微微翘起的嘴角深陷在皮肤里,看起来仿佛是无奈的笑,那么悲伤……

    一声叹息后,我撩起袍子在他身边徐徐坐下,静静地守着他,轻轻从他手间拿走那壶酒,他略微挣扎了一下,就由着我收了。

    “这些天来,我日日夜夜的回想着以前的事儿……我想,我是真的后悔了。”

    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夹杂着股醉人的酒香徐徐飘来,轻柔却让人叹息不止,我浑身一震,突然觉得身侧肩膀上的重量加大,我乜斜他一眼。他像是乏了,倾斜着,头轻轻枕在我的肩上,他眼闭着,脸消瘦且苍白。

    空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我手足无措,身子挺得笔直,寻思着找话题,妄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可这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

    “皇上的酒量可比你大,不会像你醉得这么快。”

    “嗯。”

    “韩子川看起来不好说话,其实待人很好。就像奴才们觉得他好说话其实偶尔待人很差是一个理儿。愈亲近他才待人愈好。”

    “嗯。”他像是倦了,眉目中满是疲乏,“韩子川喜欢女人,他喜欢你。。”

    我沉默之后,神经绷紧,几乎暴走。

    这会儿气氛更诡异了。

    我倏地起身……

    “那个柴火没劈,我忙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不用。”

    “啊……衣袍,昨夜的袍子还浸在水里没洗的,我拿去溪那边。”

    “我何时让你洗过衣裳。”他仰头望我,手还若有似无地滑过我的指间,爱抚似的轻蹭着。

    是啊,我理亏。

    他生病的这段时间,说是我照顾他,其实那些事儿还都是他在做,他的药……也大半进了我的肚子。

    一时间,我真是备受良心谴责。

    “我我我我……你该吃药了,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我涨得脖子粗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却探手摸上了我的袍子,趴在案上的脸庞,眉斜飞满是醉醺醺的红晕,徐徐撑起了身子,然后,用力一扯……

    我诧异,下一刻就被他按在了地上,厚实带着酒味的身体压住了我,被他握住撑在头顶处的双手也隐隐生疼。

    “老天告诉了我,这一世我能遇上值得让我相携一生的人。为此我深信不疑。”他慢慢靠近了我,探手抚上我的脸颊,凝着视线,眼角下痣仿若欲滴的红泪:“我已确认了眼神,你明明是爱我的,只是你不知而已。”

    他欲哭,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怪你,真的。

    这一刻他拥紧了我,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颈项,我心快要停止了跳动,霎时间心慌意乱,眼神柔软了。他却在我的耳旁低声轻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轻轻的三个字,像是一瓢冷水泼了下来,足以把我惊得手脚冰凉。

    “你认错人了。”我用力地推开他。他身子歪斜手撑着地,忙转身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似是很痛苦,笑得有些无奈。

    “……华公子,你没事吧?”我有些不忍,凑过去看。

    他却突然捉紧了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他醉得很厉害以至连人都分不清了,他的头枕在我的肩上,青丝冰凉滑入我的颈窝。他温软的身子将我搂得这么紧,一字一句地说:“不要再离开我。”

    相拥的姿势传来怦怦的心跳声,只是,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两人的鼻息间满是酒的芬芳。

    我的心没了欣喜,已经慢慢恢复到了平静。

    他一饮酒就一定会醉得满嘴胡话了,上次喝醉了还追着鹦鹉喊勺儿,说要给他洗澡,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听到了他唤的是谁的名字……

    他已经闭上了眼,侧躺着睡在了我膝头,抓着我的手指执向他的胸,雪白的云锦长袍下隐隐透出贴身里衣的青色,他垂眸,眼里波光温柔睫毛很长遮住了所有情愫。

    我望着他,眼神温柔了起来。

    他把我当成了那个人了么。

    这个傻瓜真是用情极深,却又让人连恨都恨不起来。

    窗外狂风一阵,竹林咽呜咽,仿若是谁在哭泣……

    我偷偷望着他蹙着眉,分外凄伤的睡容,心里一上一下的,万分的不安与内疚。

    这个人,理应得到自己所爱。

    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会倾其一切,待他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