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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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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起的肘,慢慢地倾斜下去,宫胤从来都笔直的背影,竟然也歪了。

    宫胤眼看她将项链收了,眼中异光一闪,坐了回去,侧头看她,奈何景横波趴着,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陪我……陪我……”景横波还在不屈不挠将酒碗往他面前推,一副喝醉了酒不讲理的架势。

    宫胤接过酒碗,景横波呵呵笑着,抓住酒碗硬灌,宫胤一弹指就能甩开她,可哪里敢对她动粗,闻着她满身酒气,唇边酒液未干,也皱了皱眉,心想自己的那个怀疑,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他不喝酒,也不爱和喝酒的人在一起,以他的身份,也没有醉鬼敢到他面前去,所以醉鬼到底该是怎样的,他还真是不大熟悉。

    这么一分神,又或者是舍不得她探过来的软软身子,以及晃动在唇边的雪白手指,心不在焉就又被灌下一碗去,她收回碗时,手指在他唇边一擦而过,擦得他心砰地一跳,抬眼看她,却是一脸醉鬼样儿,毫不设防地呵呵笑着,指尖在他脸颊上狠命戳了戳,道:“笑,笑!笑出个酒窝朕瞧瞧!”

    这女人真是喝醉了。

    他无奈地弯弯唇角,眼前景物有点漂浮,身子有点软,胸口有点烧,眼前有点花,体内有点热血在沸腾,脑子里有点空,意识有点茫然,这种状态他从未体验过,他觉得新鲜,又有点贪恋,因为那些沉沉的心事,生死的困扰,家族的背负,情爱的苦痛,好像忽然都淡了,轻了,飘了,心间有淡淡的喜悦,只因为她在面前,面前是她。

    对面她的影子也在晃啊晃,笑起来眼角是飞的,眉毛也是飞的,眼眸湿润鲜活似走盘珠,亮到逼人,莹润到毫无杂质,而脸颊一点嫣红,滟滟地飞到鬓角,那是桃花色,真让人想起三春最艳的桃花。

    忽然就想起当初静庭枫树下,亦曾见过喝醉了的她,明艳至惊心动魄,提亮了整个素淡的静庭,江山都似因此增色,那时候那些疼痛尚未开始,那时候他和她情意正好,那时候帝歌的雪未至春尚浓一切都美如梦中,只有他一人在隐痛,等着忽然那一日梦就破了,再之后便纵分分合合,总回不了最初,总无法坦然相对,总不能无所拘束地走近她,便如今日她在对面毫无芥蒂对他笑,也不过因为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酒醒了,或者是他转身,或者是她拔刀……

    那便趁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让这奢侈的梦,再停留久一点,久一点……

    酒壮人胆,酒令智昏,酒意之下总会做出平时做不出的事,反正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忽然就把她的手指焐在了掌心,她指尖淡淡的凉意,他把她的手掌往怀里拉。

    她也不拒绝,格格地笑,身子长长地趴在酒桌上,仰着头对他看,石榴花一般的唇,离他的下颌近在咫尺,她醉眼朦胧地,呢声一遍遍道:“宫胤……宫胤……”

    “嗯……嗯……”他一遍遍答,这样的平和的呼唤,于他们也是难得的,多听几次,多听几次。

    手指已经伸进了他怀中,她忽然变摸为抓,抓起他衣襟,把自己的脸靠上去,问他:“醉了?”

    他立即摇头。

    景横波点头。哦,醉了。

    “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之前的事吗?”

    “记得。”他立即答。

    “刚才谁在这里和我哭诉?”

    他沉默,思考得好像有点费劲。

    景横波又笑出白牙了——是不是平日智商越高的人,醉了失态了就越呆萌?

    她半个身子已经贴到了他耳边,语气悄然如梦呓。

    “宫胤,你想不想我?”

    他习惯性又想沉默,她手掌拼命在他面前晃,晃得他头晕,耳边痒痒的,似搔在了心上,这妖精会搞各种混乱,让他没法思考,只得道:“想。”

    “爱不爱我?”

    “爱。”

    “当初那一刀,你是什么心情?”

    “希望你捅再深一点。”

    “躲开我,是什么心情?”

    “很想自己杀了自己。”

    “为什么?”

    “我一直想放你自由,去喜欢那些你能喜欢的人,我一直想走远一点走久一点,这样你就能忘记我,我想从你的天地里消失干净,然而却总控制不住出现在你身边,我总在做着违背自己也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不可饶恕。”

    景横波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她醉了,醉了不是吗?醉了可不可以泪花朦胧?

    “写那自逐诏书,是什么心情?”

    这回他却好像没什么答案,末了摇头。

    她有些奇怪。

    他笑容很淡,“知道必将结束,何须再有心情。”

    她心中微震——他那时已经自知毫无幸理,完全是抱着死别的念头自逐,所以就此决绝,不必多想吗?

    “死里逃生再见,什么心情,为什么不愿意重新开始?”

    “没有死里逃生,何来重新开始?”

    她咬咬牙。

    “拿出那个瓶子时,什么心情?”

    他又顿住了,然后越过她身子,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快,眼底泛出晶莹的水光。

    她震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诱惑般地道:“真的不想孩子吗?你的后代,你的血脉,你和你喜欢的人的生命见证,软软的,小小的,粉粉的,萌萌的,你的儿子或者女儿,你真的不想吗?”

    宫胤又要去倒酒了,景横波按住了他的手背,魔鬼般地道:“不想吗?嗯?”

    他转过头,清若水中琉璃的眸子,几分潮湿几分悲哀地盯着她,“在龙家,子嗣是最宝贵最重要的赐予,也是最不安最无奈的接受。”

    她默然盯着他。

    “没有人明白子嗣对我们多重要,也没有人明白在子嗣降生前的那种彻骨的担忧。越珍惜,越恐惧,就像名师铸剑,直到剑出炉那一刻,才能放下久悬的心。我们等待子嗣,就像等待未知的命运。很多时候不求他们聪慧颖悟,只求康健无恙。因为龙家子嗣,三中只能存一,那一个还有一半可能终生缠绵病榻,当你欢喜地迎接你的血脉和后代,却不得不看着他早夭、疾病、被终身痛苦日日摧折……有时候你宁可放弃。”

    “是……吗……”景横波声音有点哑。

    “龙家在开国时代,是上万人大族,如今剩下多少?龙家有将近一半人,宁可终身不婚。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血脉,能做的,就是掐断那恶毒的根。”

    “这……样……吗……”

    “而我……”他顿了顿,闭上眼睛,“连龙家人,都不如。”

    “所以……”

    “所以……”他道,“我不能。”

    景横波摸摸肚子,屁股向后挪了挪,决定今晚无论谈得怎样,听他说了多少苦衷,到明儿还是离他远点。

    寻找名医的进程,得加快了。事情比她想象得还严重些。

    龙家不能面对的事情,她同样不能面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最后一个问题,”她道,“以上所有事,你后悔过吗?”

    宫胤的眼睛并没有睁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青影淡淡,却毫无颤动。

    “不。”

    景横波将一声吸气咽进了肚里。

    其实她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宫胤这样的人,心志坚毅,不可动摇,在伤害面前,他一向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并不因为不舍得而放纵,事情如果重来一回,他还是明知会痛苦,照样继续。

    好吧,是她自己找虐,爱上这个冰雪山石般的男人,碰上去一个包也正常。

    但是,她现在也不是鸡蛋了,她是一颗金刚钻,碰上石头,不说两败俱伤,给点火花你瞧瞧也是必然。

    “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他手撑着额头,眼睛望上来,同样是明珠般的眸子,黑和白都晶亮,望久了令人心颤。

    “当初那一刀,我是什么心情?”她自问自答,苦笑一声,“看似狠辣,其实最后一刻手软。如果不是毒发,也许那一刀捅死了你,就会再转回去,解决我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把酒碗凑他面前,他就一口喝了,好像不如此,不足以表达此刻心中的疼痛。

    “被各种伪装的你迷惑的我,是什么心情?”她呵呵笑一声,“一度以为自己神经病,甚至找老不死去开药。”

    他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打到帝歌见你不在,看见你自逐诏书,是什么心情?”她闭上眼,“以为希望近在眼前,幸福唾手可得,然后老天哗啦一盆冷水,告诉我所有努力都是白费,所有等待都没有结果。那个人他不要我,他瞒我,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在天涯,他就在海角,我走回帝歌,他便永不归来,我,永远失去他了,而失去他的原因,我甚至都不知道。”

    宫胤定定地盯着她,他知道她必然痛苦,却因为重病,因为不想心软,总是逃避去认真思考,她到底会怎样痛苦。很多时候他安慰自己,景横波性格散漫放纵,天生看得开,身边又有那许多人对她好,长痛不如短痛,她会好的,会好的。可午夜梦回,在那些疾病烧灼的疼痛间歇里,他又会清醒地感受到她的苦痛——那个女子,看似散漫其实坚执,看似风流实则专一,看似无所谓实则认定就唯一,她没那么容易解开,没那么容易……直到今日亲耳听见,心似被冰冻裂的琉璃瓶儿,一寸寸地碎,一寸寸地裂,无声,却将裂痕蔓延到每个角落。

    “别说了……”

    天地在旋转,景横波在旋转。往事纷涌当头扑至,心疼的感觉令人窒息,他听见了自己的鼻音。

    景横波不放过他。

    错开今日,何日再诉此心?不将自己的想法如种子般洒落他心,如何换来他以后的别样思考?

    “出帝歌,抛朝堂,一路寻你,好容易见你踪迹却找不到你,我是什么心情?”

    “人流熙攘,我在中央,却成孤岛。”

    “和你睡了一场,你给了那药,我是什么心情?”

    “好像为了去天堂用尽一生力气,等到了天堂结果告诉我走错了。”

    “事到如今,我不棒喝你,也不劝你,也不说服你,归根结底,两个性格不同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自走着吧。只请你以后遇事多想想,不仅有应不应该,还有,愿不愿意。”

    宫胤一动不动了,也不知道是醉死了,还是没法再听下去,只是手还紧紧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她撇撇嘴,心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搬石头砸了老天,老天惩罚她给她一个闷骚的人。

    扔下一锭银子,喝一声结账,她拽起宫胤。喝醉了的冰山比寻常男人也毫不了多少,死沉死沉的,让她更不爽的是他虽然也满身酒气,但天生体息清爽,闻着居然不难闻,还让人心底痒痒的。

    她没好气地将宫胤拖住,拖下台阶,街上空落落一个人没有,他们一离开,酒馆迫不及待地下了铺板。

    趁无人看见,她身影连闪,几闪之后,回了客栈。

    龙应世家单独包下了一个院子,景横波窥探过,院子里并不像她想象得那样,一群麻木的白衣人转来转去,或者毫无声息。此刻已经是深夜,院子里一半静悄悄的,一半热闹闹的,一群年轻的龙家子弟似乎在玩什么,身影来来去去映在窗纸上。

    她不能确定哪间房是宫胤的,正犹豫是不是把他拖到自己房里去,忽然看见一扇门打开,南瑾走了出来。

    看见南瑾就想起白天看见她神秘买药的事情,她心中一动,伏在黑暗里。

    ------题外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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