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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横扫六军如卷席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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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师道明显是一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人,一旦前方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是一泻千里的大溃败,还是马失前蹄的小挫折,他都会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当然,如果你认为他点灯熬油的不肯就寝,是为了思考对策,那你就错了,大错而特错!事实上,仅凭李师道那点可怜的智商,估计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想的出什么反败为胜、扭亏为盈的好办法。即使一个不小心,竟然让他想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奇思妙想,那也一定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说起来,李师道之所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原因其实很简单,简单的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悲。原来,他之所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不是不想睡,而是因为他压根就睡不着;之所以睡不着,不是因为兴奋,也不是因为激动,甚至不是因为烦躁,似乎也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恐惧!是的,恐惧,就是恐惧!恐惧,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李师道的每一个夜晚,当李师道合上双眼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那条毒蛇,正用它那双可爱的毒牙,轻轻抚摸李师道那同样可爱的面颊。你说,这觉还怎么睡!就这样,一来二去,李师道病了,李师道自己把自己吓病了!

    为了抚慰李师道那颗脆弱的容易受伤的小心脏,奴婢们贴心的拉起了厚厚的窗帘,小心翼翼的选择着稳妥的话题,妄图用一袭小小的窗帘,隔断节度使牙门与外界,尤其是与前线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做到了,至少,李师道至死也不知道,他的军事重镇,金乡,战争刚刚开始,就已经被攻陷了。

    但与外界处于半隔绝状态的李师道依然无法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恐惧,每当黑夜降临的时候,那条毒蛇,那条臆想中的毒蛇,就幽灵般准时出现,尽职尽责的陪着李师道度过一个又一个瑟瑟发抖的夜晚。这条毒蛇,不仅紧紧缠绕在病人李师道的身上,还变幻万端,不断冲击着李师道那脆弱的神经:河阴漕院的刺鼻焦味,高祖献陵的冲天火光,长安刺客的模糊背影,宰相武元衡血肉模糊的面庞,天子李纯得意的狞笑……李师道双手胡乱的用力挥动,似乎要赶走这些令他窒息的幻象。

    咦,你还别说,画面真的变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不,是一具漂亮的女尸,啊,那是他最疼爱的心尖宝贝,他的老婆,魏氏!不,李师道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他硕大的头颅剧烈的左右摆动,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另一幅画面却更为清晰的浮现在李师道的眼前。那是两具男尸,两具没有头颅的年轻的男尸,啊,那是自己最最不能割舍的冤家,最最心爱的两个儿子!

    李师道绝望了,彻底放弃了抵抗,任那条恐惧的毒蛇自由的在他的四肢百骸肆意的游走,任那冰凉的蛇身在自己的躯体上蜿蜒盘旋,任那可怕的蛇吻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颊。

    终于,一缕阳光刺穿了茫茫黑夜,李师道又熬过了一个充满了恐惧和丝丝寒意的夜晚。青天白日里,李师道仿佛恢复了一些生气,他阴沉的、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每一个人,仿佛他们的嘴角都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嘲笑或者可怜,仿佛在望着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你!你!你!还有你!你们一个个居心叵测!是不是盼着我早点死去?你们一个个都该死!杀!杀!杀!

    白天,李师道用杀戮掩藏着内心的恐惧与绝望,而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白天的杀戮与罪孽,却进一步加深了夜晚的恐惧,深不可测的恐惧。

    深夜,万籁俱寂,迎面吹来凉爽的风,轻轻敲打着窗棂。月光如流水,静静的泻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树上,被月光唤醒的小鸟开始愉快的歌唱。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李师道却是在心惊肉跳中度过。微风习习,鸟鸣啾啾,这些大自然最美妙的音乐,在疑神疑鬼的李师道那里,却变成了最最可怕的亡魂索命的声音。

    无论你恐惧也好,忐忑也罢,日子还是得过。时间永是流逝,昼夜依旧轮回,不知不觉间季节已变换,不变的是夜复一夜的煎熬与磨难,直到工程浩大的节度使府邸完美收官的那一天,李师道的心情终于有所改观。

    那一天,风和日丽,李师道的心情也阴转多云,因为他就任节度使以来就斥巨资修建的节度使府邸终于落成了!这是一座模仿长安含元殿的建筑,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那叫一个壮观。更重要的是,李师道很快就可以告别那个死气沉沉的节度使牙门,告别那条如影随形的毒蛇,告别那些纠缠不休的冤鬼亡魂,想到这些,李师道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夜,李师道睡的特别香,特别甜,也特别沉,沉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的,他没有听到狂风肆虐,没有听到暴雨倾盆,没有听到雷电交加,没有听到刚刚建成的雄伟建筑在狂风暴雨中轰然倒塌,没有听到床前银鼎的足和耳掉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也没有听到房屋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当然,除了李师道,郓州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他们看到了闪电像舞动的精灵,准确的击中了刚刚落成的节度使府邸;他们看到了那个宏伟建筑在熊熊燃烧的天火中落了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们没有惋惜,没有遗憾,有的只是幸福的笑容,有的只是兴高采烈的奔走相告:看,这就是人臣背叛天子的下场!

    一觉醒来,李师道悲哀的发现,那场大火,那场睡梦中的大火,不仅将自己辛辛苦苦盖起的府邸化为灰烬,更是将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美好愿望,烧了个体无完肤。难道,难道自己终究要一辈子呆在这个阴气森森的节度使牙门,整日与那些让人窒息的人鬼蛇神为伴?这和从前有什么两样?不,李师道,你错了!比起后面将要面临的磨难,夜夜与恐惧作伴的感觉,未使不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因为,在你的有生之年,恐惧不仅将夺走你的黑夜,还将侵占你的白昼,在你生命中的每一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师道,很快,你就将不再恐惧,因为,你就要死了,而死人将不再恐惧,恭喜你,因为你解脱了,终于!

    在李师道的潜意识里,在大多数人的显意识里,节度使府邸的坍塌,是上天的旨意,预示着李师道必将败亡的结局。从天而降的大火,不仅烧毁了那座豪宅,也烧焦了李师道的幻想,更烧旺了郓州百姓的希望。

    时间依旧流逝,街道却不再太平: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店铺,凡是人群聚集的地方,都有人在高谈阔论,谈论的焦点自然离不开那场神秘的大火。

    唐军还没有打过来,郓州已经岌岌可危,因为郓州的人心已经散了,散的一塌糊涂。气急败坏的李师道下令禁止聚众饮宴,禁止路人交头接耳,哪怕是亲朋故旧街头偶遇的几句寒暄,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李师道希望用最严厉的惩罚,堵住这悠悠众口。看起来,他似乎做到了,因为整个郓州城,都陷入了寂静,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是他错了,因为他不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当年周厉王不懂得这个道理,结果是身死国灭。吴元济不懂得这个道理,结果是身首两段;李师道不懂得这个道理,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原来愚蠢的人也可以狗熊所见略同。

    堵住了悠悠众口,至少李师道是这样认为的。李师道开始抓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只要有一丁点劳动的能力,就被鞭子驱赶到郓州城下,在烈日骄阳的曝晒下搬运土石,用以加固郓州的城墙。李师道天真的以为,只要郓州的城墙够高够厚,就能够阻挡住外人的入侵。但是,他又错了,世上压根就没有攻不破的城墙,如果真有这么一种城墙的话,那也是一种无形的城墙,那就是人心: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人心。但是,现在的郓州最缺的恰恰就是这种人心。

    城墙终于修好了,缠绵病榻的李师道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将领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似乎都有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在对着李师道冷笑。可是,如果将他们一一除掉,谁来替我打仗?谁来帮我守住郓州?李师道苦苦思索着,最后将狐疑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名字上:刘悟,都知兵马使刘悟。